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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八字像農村土炕鍋里燒水

解夢佬
我的八字像農村土炕鍋里燒水

黃墩的風景

東夷昊

黃墩鎮,地處山東省日照市西北部山區,位于日照市和臨沂市的兩區兩縣交界地帶,鎮域面積153平方公里,有大小山頭220多座。鎮駐地黃墩村于明洪武初年始建,因村北有古狼煙墩,土呈黃色,故命名為黃墩。

前幾年我在中樓工作,幾乎每天都要經過這個叫做黃墩的鎮子。這是一座普通的山區小鎮,在背風的山坳里,那些星羅棋布的或大或小的村莊,依潯河而安頓,共同串聯起了這個不夠響亮的地名。據我有限的地理知識,在中國叫做黃墩的鎮子至少還有三處,一處在江蘇宿遷,一處在安徽懷寧,還有一處在福建南平,名稱上可謂大眾化;從名字上看,墩,就是土堆的意思,黃墩,就是黃色的土堆的意思,這是一個“土味”非常重的地方,形象上可謂普通化;而且黃墩鎮的平均海拔高出日照城區二百余米,群山環繞,歲月悠長,環境相對封閉,因此又被當地人名之曰“日照的西藏”,區位上可謂邊緣化。

黃墩就是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冒著“土氣”的地方。

是的,黃墩是土的。但是土得別有韻味,值得回味咀嚼。猶記當年每每經過,在仰望山巒和俯瞰大地的時候,我總是會感受到一種雄渾之美——大塊噫氣在這里碰撞,飄風大雨在這里匯集,千溝萬壑中溪水突出匯聚成潯河毅然西去,茫茫群山脊背拱起中甲子山頭顱高昂——所有的萌芽和成長在這山谷茂林之中,所有的關于生命的翠綠和盎然挺拔在峰頂巖尖,這長歌一樣的歲月和無盡頭的晨昏交替星月交輝,賦予了它獨特的壯美;離開經年每每想起,我的心緒又會跳蕩在田家溝與雙疃交接的谷地盛夏的濃蔭里,在張家溝峰回路轉處恬然自得的桃花源里,在沿盤山公路怒放不敗的一路繁花,在草澗小湖邊的無聲細柳,在白朵山的白云,在潯河的微波,在夏日的洪水,在冬日的豪雪,在裊裊炊煙,在夕陽西下,在坡上雉雞的揮羽,在茂林深處的鶴鳴......那些細微的情節,都是難以忘懷的啊。

黃墩不像我,可以用腳步丈量千山萬水。黃墩就固守在那里,飽含著雨水,或者曝曬在藍天下,像是在信守著大地與天空的一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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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黃墩有著特殊的情愫。

那些坐公交車往返中樓的日日夜夜,無論是在朦朧的晨曦中還是在淺淡的暮色里,當路經后村河焦家集橋頭,我總要默默把頭扭向外祖父和外祖母合葬的墳山。我的外祖父曾在黃墩鎮工作過,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因受到迫害歸鄉后含恨離世。外祖父的死亡于我而言,一直是一個謎,父母也從沒有對我提過。然而每次經過他的墳山,我總感到有一種迫近的勉勵,似乎在薄暮和微塵中語重心長地告誡。

歷史仿佛從我這一代人身上出現斷層,人們諱莫如深,也許此后更會無人問津。但是歷史不會戛然而止,它有著自己的規律,無論是多大的秘密,總有一天就像是大浪淘沙、就像是地殼運動,把陳舊的泥渣和塵土翻覆出來,成就新的時代。我無從探究外祖父走過的路。可以想象的是,某天半夜他打著綁腿從焦家集出發西行,經過崖頭,穿過回龍觀,繞過九曲十八彎,在跋涉中,夜幕照樣如常褪去,太陽照常如時升起。站在嶺頂東望,可以看見日照縣城里的那些灰色的瓦房,再往東是黃海,海浪承載著紅彤彤的朝日,水光緲緲遙遙一直融進天的盡頭。渴了喝一口山泉水,餓了啃一口霉煎餅。那天天氣和當今一樣的晴好,微風和當今一樣的和煦。接近中午時分,他趕到單位,燒水沏茶,準備開會。會議開始了,外祖父的政治生命結束了。他在辱罵聲中木然待著,直到天黑得透底,像是冷透了的土灶,一口大鍋連湯帶水壓抑下來,落進柴灰堆,把人擠成扁平的螻蟻。

在世外的并不一定就是桃源。

九曲十八彎是日夏線的一段,是日照到莒縣夏莊的必經之路,近幾年因為613省道改道的緣故,也就漸漸冷清下來。我去到中樓經過黃墩的道路,繞過了回龍觀,從宅科村穿山而過,高架橋懸在半山腰,景色深沉雄奇。不過因為橋面懸空無所依托,冬季一旦下雪就會路面結冰,多日難以消融,因此也就會封路封山。橋的西端是中開的山門,在山門較高的地點,天氣好的話可以東向看見日照城的全貌,霧氣蒸騰閃閃發光在天幕底下,被群山簇擁著。繁盛的生活璀璨的霓虹,無非區區半小時的路程。至于海洋,一定和那一天外祖父看見的一樣,那是一條通往天空的路途,無邊無際,無邊無涯,就像時間一樣一樣。

黃墩鎮的道路上奔走過無數的人,無數的人現今依然在其上奔走著。這片被山嶺環形包圍住的土地像是一道禁忌的緊箍,走出去的人得以天高地闊,走進來的人得到了長久的緘默。劉墉祖上從這里走出去成就了宰相劉羅鍋;解放戰爭時期優秀的黃墩兒女隨軍南下,從此植根到溫州、臺州、福州成為新中國建設的中堅;昔日寒窗苦讀的莘莘學子,今日也成為了國內知名的的專家、學者、作家、律師、企業家等等佼佼者。來往來往,來來往往,有往者則亦有來者。就像我的外祖父為了革命工作走進黃墩一樣,八十年前的那年冬天,一個昌邑籍的八路軍戰士也是滿懷著革命的激情跋山涉水走進了黃墩腹地。

白雪皚皚的山頂,他氣喘吁吁摘下帽子拍打著。東方的日照城寥落灰暗,北方的三莊鎮低眉順眼,俱陷在一派雪海當中,肉眼幾乎看不清楚。他的臉被凍得通紅,手指頭僵硬麻木,嘴里呼出的熱氣結成了寒霜,手背和耳朵上長滿了凍瘡。

眼前齊膝的雪亮得耀眼,幾行小獸的足跡延伸進了黑松林深處。

風吹過樹梢,發出嗚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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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每至冬季降雪,613省道宅科段因路陡坡滑兼之高架橋冰凍崚嶒而封山封路,在嗟嘆行路難之余,我發現了一個規律,也就是日照每年的降雪會以黃墩南部山麓為邊界,其西北的降雪總是要大而隆重,甚至沿海地帶不見一枚雪花飄落之時,那里往往傳來雪落的消息。在高空俯瞰下去,黃墩如同一枚山核桃,皴皺而堅硬,千溝萬壑,無聲地講述著關于水刷風蝕的故事。而當大雪從天而降,這里的山川河流因此而沉寂,所有的村莊都藏了起來,顯得靜穆而安詳。

那個叫做董振彩的戰士的身影在雪野里起起伏伏,腳下磕磕絆絆。遠方藏在糧山口密林深處的獨立營營部屋檐下,懸掛著的冰凌個個飽滿粗碩,如刀似劍,寒鋒凌厲。室內炭火盆邊,蹲踞著一個戴著貂皮帽穿著黑緞子夾襖的中年男人,他漫不經心烤著手,手指上掛著的三個金鎏子折射出點點的光亮。根據情報,獨立營新的政委將在午時趕來報道,他的心里盤算著來者何人。

天氣陰晴不定,室內晦暗不明,心中忐忑不安。

他一定會想起民國七年(公元1918年)的那些事情,那年春天,因為在黃墩賭博自己幾乎輸掉了全部家當,于是心一橫,把自家僅剩的八分地也賣掉,用賣地的錢,買了一把舊盒子炮。那一年,他十八歲。他用這把槍慢慢在黃墩鎮建立了自己的“江山”,渾然不知他的江山之外,中國乃至世界發生的那些翻江倒海的事情。這年4月,毛澤東、蔡和森在長沙組織“新民學會”;5月,魯迅發表《狂人日記》;9月,日本取代了德國在山東的權利;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戰全面結束。整個世界的利益格局被重新配,但這一點沒有影響到他,他在一次次的打家劫舍的冒險中找到了感覺,由此在冥冥之中規劃了獨特的人生軌跡,注定走向一條亡命之路。

他知道八路軍派政委來的意圖,在這之前,八路軍往自己的隊伍里派過兩個政委,至于如何走的,大家心照不宣,現今將要到來的會是第三個。發展黨員,整頓思想,強調紀律,樹立規矩,聯絡群眾,控制隊伍——即使每個政委的秉性不同,但是來的目標都是一致的,看來又得廝磨一番。而且聽說來人二十出頭就當過昌邑縣的組織部長,嘴皮子肯定會是一套接著一套,自己熟稔的抽大煙推牌九玩女人又得暫時收斂收斂。他用匕首插了一塊生兔肉,放進嘴里嚼了嚼,然后啐到炭火盆中。火盆里頓時冒出一股青煙,一股腥糊的味道充滿了屋子。“什麼馬可死牛可死,沒有槍桿子都是馬上死!”他把匕首順手剁到門板上,面無表情地罵道“不發錢糧,光帶張嘴來有什麼用!”

幾里路外。路過浮棚山的時候,董振彩特地停下腳步,對著這座圓滾滾的小山丘端詳了端詳。在雪的覆蓋下,像極了一座白色的墳墓。順著山腳,他又看到,自己穿過的小溪已經逐漸變得寬闊起來,雖然冰凍得徹底,但是河底的細砂和落葉清晰可辨,一座石板搭建的小橋也被凍在了冰面以下。他在來之前,聽說過這條河流,這是世間少有的西流河。他顧不上看風景。和等待他的那個人不同,那個人心中的風景是江山,而他心中的風景則是天下。天下何其之大,百川到海,縱使逆行的河流最終也會如此。這叫做唯物主義辯證法,只要掌握了這個真理,世間的幻象就不會對自己的意志產生影響。他是來工作的,來改造這個從前的匪幫如今的獨立營的思想的,而非來觀看風景的。

潯河被凍結在厚厚的冰底下。隱沒著飽經苦難的哀傷。

在中華水系中,潯河的長度和體量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我們知道,即便是無名的河流也能夠讓人難以忘懷,就因為那是故鄉的河流,它補充了我們生命初期的水分,從而在血脈里形成畢生的記憶。黃墩人之所以一再謳歌這條河流,不僅僅因為這是他們的母親河,還因為這條河流蘊含的精神。是的,潯河自南部的甲子山發源,由山澗而溪流、由溪流而河流,曲折蜿蜒隨物賦形,依憑著百折不撓的至柔之力,在東去無望的情況下自尋生路,迤邐西行終至在中樓鎮馬鬐山西麓在大地上撕裂一個出口,傾灌而下直奔沭河,終究匯流其中,在江蘇境內東歸入海。潯河全程近70公里,在黃墩境內約有25公里,流經23個村。它肥沃了黃墩的厚土,也肥沃了黃墩人的記憶,生生不息的村莊由此得到生命乃至文化意義上的滋養。一提到潯河,會有多少游子長夜難眠、熱淚盈眶。那些日頭的光影,月亮的寒輝,樹木的枯榮,香蒲和蘆葦在灘涂上茂盛枯萎,鷺鳥和野鴨在水中嬉戲棲息——碎片化的記憶最終組合成一種黯然的幸福。

但是,戰爭不需要詩意。

隨著道路的延展,冰面漸漸闊大。沿著河床,轉過山坳,遙遙看到一座四面碉樓的大院,石墻和木柵在冰雪覆蓋下猶如獸欄,愈發陰森。董振彩整整軍裝,大步走了進去,他看到正廳的大門上,插著一把匕首,卻是笑了一笑。幾個月后,在1941年3月2日深夜,董振彩和一百多位當地的黨員干部、先進分子被營長朱信齋關押了起來,為防止逃跑,他被用鐵條刺穿了雙肩。16日,就在浮棚山,朱信齋指令部下使用了剜眼、活埋、斬首等手段,將俘獲的共產分子統統殺光。時年28歲的董振彩臨難不懼,英勇就義。

朱信齋始終沒有被董振彩感化。他只相信當下,只聽從人欲。

朱信齋是黃墩繞不開的歷史。他是黃墩的逆子,也是那個時代黃墩人的噩夢。

他算不上一代梟雄,甚至連基本的土匪道德也不具備,他為匪的生涯幾乎就沒有離開過這片土地,最大的志向好像也就是做黃墩的霸王。所謂兔子不吃窩邊草,但是他專殺同鄉人以立威。叛變革命后,他先后投降了國民黨和日寇,潯河河灘上的黃墩大集則成了他耀武揚威的殺人場。潯河流經黃墩鎮駐地一段,現在已經被改造成人工濕地公園,河灘地的大集舊址還在。我在中樓的幾年里,偶爾也會趁著中午到黃墩大集去,坐在用秫秸圍成的“露天飯館”里,品嘗一碗熱氣騰騰十足油膩的羊肉湯。吃飽喝足之余,看著熙熙攘攘的紅男綠女,歷史的圖景就會翻印到現實中來。我們的落腳之處,未免就會是當年人頭落地之處;而大集中的年輕人,又有多少人是曾經圍觀殺人者的后人?公園里的綠植能夠覆蓋住土地,卻覆蓋不了那段難堪的往事。

1944年除夕這一天深夜,朱信齋在石溝崖據點中被俘。正月初五,在莒南縣文疃召開公審大會,于是發生了有名的“殺朱過年”事件。那一天方圓幾十里地的百姓參與了會議,會上山東軍區肖華、濱海專區謝輝等先后講了話,并公布了朱信齋的罪行。在將朱信齋押赴刑場的時候,未等槍決,懷揣仇恨的百姓一擁而上,用菜刀和剪刀活剮了朱信齋。朱信齋的頭顱則被裝進木匣子傳首三邊。這是在我們步入文明社會之前,必經的一段血腥往事。如今我們談起死亡似乎用的也是溫柔的語氣,而忘記了溫柔的今天來自昨日殘酷的鋪墊。那些被肢解了的肉體,或者流傳下了精神,或者流傳下了罵名,就怕,我們故意去忘記。忘記這些,就忘記了自己的出身和來處。

如今的冬天,因為氣候轉暖,潯河很少會被冰封住了。“西塞山前白鷺飛”的景象,一樣適用于黃墩這方土地。去年年底,我在秦家灘井一帶,看到有白鷺在半山腰的松樹上筑巢,看來它沒打算再往南方遷徙,而是就此和潯河比鄰而居,悠游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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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對潯河名字的由來研究了有一段時間。北魏酈道元所著的《水經注》卷二十六中有載:“沭水又南,潯水注之。水出于巨公之山,西南流,舊堨以溉田,東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潯水又西南流入沭。”講得是潯河發源于巨公山,在山的西南向被人們壘起了蓄水堤壩,形成了一條寬廣的灌溉地帶。這說明早在北魏之前,潯河就已經稱之為“潯”,而且如今的天馬湖(陡山水庫)也已初具雛形。《說文解字》卷十一中對“潯”字如此解釋:“旁深也。今人用此字、取義於旁而已。”大致是講這是一個會意字,“尋”是古代的長度單位(八尺為一尋),加上水字旁,自然代表的是水的深度。所以《康熙字典》中則直指“一曰水厓也。或作潭。”水厓,亦指水的邊際。總之,“潯”是一個代表了空間和水流的方塊字。在我想當然看來,潯河之為潯河,是因為它是一條尋找之河,由于東部山巒的阻隔,地勢西傾,它也只能順勢流溢在這塊盆地之中,直到到達馬鬐山下,才蓄積起來,獲得了出山的能量。

巨公山與甲子山一脈相承。潯河,甲子山。是黃墩山河的代表,也是每一個黃墩游子魂牽夢繞的兩個名字。或者,只要念一遍潯河或者念一遍甲子山,黃墩就變成了具體的紀念,而不再是一個抽象的地名。

在日照的土話圖譜中,“角”字和普通話中的“甲”字同音,比如說道“牛角”,在外地人聽到的會是“由甲”(牛和由同音)。我這樣講,你大概會猜對我要說的意思。是的,甲子山,實際上是“角子山”的音譯作品,顧名而思義,角子山的山巔類似于一柄動物的利角,因而得名。甲子山是大自然的神來之筆,當地的民間傳說則將其演繹為登天的天梯,故事的內容類似于西方關于通天塔的傳說,結局也是在接近天宮的關鍵時刻,因為上蒼的憤怒以及人類的內訌而功虧一簣。從這個故事線索中,你可以微笑一下,想到黃墩人的聰明智慧。他們有一條西流的河,還有一座登天的山,天下之奇,可謂于斯地而集萃,“鐘靈毓秀”也無非如此吧。

傳說孫臏曾在甲子山隱居著述。當然,我們知道孫臏就像有分身法一樣,在魯南,只要有山的地方,幾乎都有一個“孫臏洞”或者“孫臏讀書處”的風水寶地。為什麼是孫臏?山東人為什麼這麼喜歡孫臏?原來肯定有一個合適的理由以及熨帖的事件,但是天長日久,時間逐漸把記憶給磨平,因而無從尋覓蹤跡。亦或者為了尊崇武神,古代行軍打仗的將領無時不攜帶孫臏的神位,每至戰勝,總要在戰場祭奠一番,從而留下“圣跡”的緣故吧。孫臏出現在甲子山,自然是因為這里是兵家必爭之地,曾經有過他的祭壇——亂世神多。病急亂投醫,臨時抱佛腳。當年孫臏的神像也未必不會供奉在孫煥彩的心頭。這位國民黨第57軍(東北軍)111師331旅的旅長,在駐扎在甲子山一帶時,一度曾與朱信齋交好。在朱信齋叛變革命的當年,他曾經率部攻打過我的老家碑廓鎮西辛興村。

1941年4月下旬,八路軍山縱二旅六團團部及三營、特務連駐西辛興,二營駐東辛興進行休整;5月6日深夜孫煥彩率部夜襲東西辛興,激戰一天兩夜后,八路軍的騎兵部隊趕到增援,才解了圍困,將孫部趕回老巢。此役,八路軍三營營長賈學堂、特務連連長張學武等多人犧牲。平民的傷亡在史書上沒有具體數字。但是父輩流傳下來的消息,從側面描述了那天夜里的兇險,我的祖父祖母和幾個伯父蹲踞在土炕上,共同蓋著一張破蔽的棉被,茅屋的外邊槍炮隆隆人嘶馬叫,太平兩個字懸掛在天上搖搖晃晃似乎永不可及。恐懼搖撼著大地和空氣,屏住呼吸,默默祈求著烈火不要燃燒過來,否則就會把房子給付之一炬。卻聽到一聲巨響,一枚炮彈穿透過西北面的土墻,砸到了炕面之上——幸虧是一枚啞炮——否則,我的家族之中不會有人寫下這段文字了。我的父親出生于1945年,那一年,日本鬼子投降,作為解放區的人們,再也沒有受到如此規模的戰火洗禮。八路軍離開我的村莊的時候,我有一個伯父也跟著走了。走了,山遠路遙,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在平行的世界里,因為不同的際遇而形成了各人不同的命運。命運把素不相識的人聯結到了一起。命運又讓人迷失于時間的波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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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齋當年的行動和孫煥彩可謂彼此呼應,在孫煥彩動手清洗東北軍111師內部的共產分子沒幾天,朱信齋隨即遞交了投名狀。1941年黃墩的春天由此變得一片血色。正在養病的111師師長常恩多(中共特別黨員)則因此開始籌劃起義投誠,他反復吟誦著曹植的七步詩,痛惜于骨肉相殘,病情因而越發加劇。到了第二年8月,起義成功,常恩多完成這樁心事后溘然長辭。原111師大部撤往了解放區,這個參加過西安事變和臺兒莊戰役的英雄之師,變成了紅色的新111師;與之對應的,孫煥彩糾集散兵游勇并勾結朱信齋部,成立了白色的111師,重新占據了甲子山。

于是,在濱海大地上同時存在了兩個111師,也就有了八路軍三次圍剿孫煥彩及土頑部隊的甲子山戰役。

朱信齋當年為什麼選擇了孫煥彩,也許看中的不是他的勢力,而是他的仗義和兇狠。他是一個賭徒,總是把重注押到自己看好的一方。黃墩的土地面積不大,但是各種勢力此消彼長,要想牢固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還是需要強硬的靠山才能立足腳跟。他不會顧及歷史的展開,甚至自己很清楚自己將來的結局,賭徒是沒有明天的,只能是過一天是一天。他曾經和山東最大的匪首劉桂堂(劉黑七)交過手,也因此把隊伍打撒重整,所以更明白了一條道理,那就是這是一個比狠的社會,弱肉強食,有奶就是娘。他呢?哪里也不去,就蹲在這片高地上當個草頭王,以期將來無論誰當道也要尊他三分,給他個名分,哪怕就是封他個鄉紳。

他的算盤還是打錯了。他就是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小莊人家”,坐井觀天,畫地為牢,不知道天高地厚卻總是自以為是。1942年冬天,逃離甲子山的孫煥彩尚有歸路,仍舊被任命為國軍將領,直到1948年7月13日在兗州戰役中被俘。1975年獲特赦后,還擔任過北京市崇文區的政協委員。至于他在甲子山結拜的兄弟朱信齋,沒能和他同年同月生,也沒能和他同年同月同日死,甚至死的方式都不相同。我們中國人最講究善終,講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至于像被剮成肉醬的朱信齋,連做鬼都沒有資格,因為在中國人構造的神話世界里,“不得好死”的人連地獄都是不收的。也許,他只有死后才明白什麼叫做唯物主義——他不但再也做不成人,而且更加做不成鬼。

他生前的榮華富貴,在正統人看來,在正統歷史觀看來,都是值得鄙夷的,這一點無論是敵方還是友方觀點都會是一致的,那就是:他不過是一個土匪。

一個沒有生命目標的人,他的生命最終的走向也是茫無目的。

在他童年的時候,想必也曾在黃墩大集戲臺下看過帝王將相的故事,想必也曾在村頭聽過走街串戶的盲人吟唱的史詩,想必也曾立下忠君愛國的志氣,可是在他的那個世界中,皇帝讓出了天下,天下群雄并起,國家任由列強蹂躪而喪失邊界,人群因饑餓而四處流亡。他也許想當一個英雄,像是自己的祖上朱元璋一樣從農民當上皇帝,但是單打獨斗的冷兵器時代已然結束,新的政治團體已經以集體代替個人的形式在迅速發展——黃墩以西的中樓鎮上澗村建立了莒縣抗日政府,以北的三莊鎮范家樓成立了中共日照縣委,西南方向的莒南大店鎮就是八路軍115師司令部(山東省政府)駐地,南方的碑廓鎮則駐扎著羅榮桓部,執掌著濱海地區的局勢。

所以,最后屬于他的世界,只有虛無,虛無到甚至連一塊墓地都不屬于他。

甲子山現今也面臨著重新開發,把紅色文化和傳說故事串聯一線,計劃做成一個旅游綜合體。當人們來到這里的時候,只會聽見松濤陣陣,卻不會聽到朱信齋和孫煥彩推杯換盞的聲音以及在結拜時說下的那些豪言壯語。在時空當中,他們早已經潰敗給了大自然。唯有肅穆的山石,依然高昂頭顱櫛風沐雨,不屑這人世間的所有故事。

多少人曾想一步登天,但是臨了卻是望洋興嘆。無論如何,朱信齋這樣的人,是再也不會出現在這片土地之上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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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消失于大地盡頭。和平了。和平需要詩意的棲居。于是就有了詩人們對這片土地的反復吟詠,這些對河流和月光的情感就像是河流和月光一樣,既靜寂無聲又充滿了力量。

無邊的夜色中甲子山披著水銀似的月光

沉默中將自己站成一座守望的燈塔

他多像蹲在地頭上默默吸著旱煙的老父親啊

目送著一個又一個娃娃長成又離開

漫山遍野的羊群在時間的山原迷走

回憶像暮光一樣悠長,往昔落進眼底

帶著一條河水潮濕的氣息 ,帶著凡塵俗世里瑣瑣碎碎的歡喜

懸鈴木在山間發出低低的吟哦,時間的河水漫溯

父親站起身,趕著羊群,他從時間的那端走來,淌過潯河,翻過白朵,又將消失在時間的另一端

被時間放牧的父親以及我們

永遠也無法走出的故鄉的藩籬

那巨大的歡喜或隱痛

唯有潯河之水才可以慰籍的游子心啊

——詩人于蓉在《你聽啊,月光之下,潯河在輕輕歌唱》中,將父親的形象放置到山川和河流的中間,在時間中迷途的羊群如同迷失在花花世界里的娃娃們讓他翹首期盼。這是一位叫做黃墩的老人,堅守著水土和過往,與所謂的文明世界既有隔閡又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黃墩河,灘井河 ,辛莊河,孔家溝河……

這些潯河的支流側脈,毛細血管

這些潯河幼時的玩伴,戲水的姊妹

你們把生命交給了潯河

并合并成一個大生命

并發育成一條主流。潯河

依然謙遜的河,別無選擇的河

接下來的航行中

它象八十年前我們那支不斷變幻番號的部隊一樣

把身體交給沭河,新沭河,新沂河,駱馬湖,北江蘇……

成為非主流,成為支流,被喚作客水,甚至被忘掉名字……

在千折百曲的考驗中

一次次頑強證明著

我們對潯河的了解和自信

太陽在另一片灘涂,見證了

潯河的無奈與無悔――縱然舍近求遠

也要把生命交給大海

云嵐上的故鄉――熱淚盈眶――它仿佛聽到潯河還說著方言

潯河啊

即便安身立命,也有遠離的孤寂

我的情感,也被關山阻隔

碾轉反側,求之不得

難道這是我和潯河如出一轍的宿命

——詩人卞文君用《地理潯河》書寫了潯河乃至心靈的地理方位。

這些優美的詩行富足多情,甚至順帶剖白了黃墩的靈魂。它的古老、堅韌、優美、嫵媚、強悍以及它的包容。這片敦實的黃土居然會有著如此的文華,只是一條河流帶來的靈氣嗎?不。文化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它不只來自于流傳,還來自于內心的渴望,渴望是一種不會衰竭的動力,促使著人積極向上,從而無論是肉神還是靈魂都會超脫出這種土地的禁錮。就像潯河奪路,就像甲子山刺向青天,都有著一種難以遏制的勢能。這也就是黃墩的“風”氣。這種風氣,也使得人的風景有了多重景深。就像于蓉對時間的理解一樣,我所看到的黃墩的時間也是可以回溯的,甚至是折疊的,古人的身上帶著我們的影子,我們的身上裝著古人的靈魂。那些在大地上行走過的腳步并沒有隨即消失印跡,而是換了另外一種形式存在。那,可以叫做紀念,也可以叫做思念,甚至也可以叫做悼念。

人是活動的風景。

無論是我的外祖父,無論是董振彩,甚至無論是朱信齋還是孫煥彩,他們都是真實存在于黃墩的人。歲月是一支長長的悲歌,它潛身在千溝萬壑之中,亦潛身在人們的內心深處,警示著我們,再美好的風景背面亦有著邪惡的陰影,但是辯證看來,沒有黑暗的襯托,我們又怎麼會懂得光明的可貴。

2020年3月初,新冠疫情尚未消退之際,根據組織安排,我從中樓綜合執法中隊調到了區史志部門,算是正式離開了中樓與黃墩的山山水水,帶到新辦公室的只有云南楊鎮瑜書寫四個小字“毋忘在莒”。幾個星期來,我坐在桌前開始閱讀嵐山以及日照的歷史,為了記憶方便,還制作了幾張時間圖譜以及人物索引。我看到了八十多年前為了理想犧牲的那些人,幾乎很少有人超過三十歲,在最美的年華,他們或埋骨異鄉或不知所蹤,這讓人內心痛切。當然,我更看到了那段歷史的模糊。紙面上人影憧憧,山水中鐘聲悠長。

警世的鐘聲在昨天響徹,不能讓其湮沒于時間的長河,這是我們這一代人肩上的責任,雖然我們以前從未有過自覺。

注:文中黃墩風景圖片攝影者為蘇日明

我的八字像農村土炕鍋里燒水

作者簡介:董玉軍,筆名東夷昊,日照嵐山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日照市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散文集三本。曾獲“青未了”散文獎、日照文藝獎等。

壹點號東夷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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