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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說紅門是什麼意思

解夢佬
十年無性婚姻,一場蓄謀已久的騙局

轉載自人間theLivings

算命說紅門是什麼意思

女人嫁人時候,無一例外都是想要有個家,沒想到這一嫁人,不但原先的家沒了,后成的家如果不拿她當自己人,她反倒成了再也沒有家的孤魂野鬼了。

作者:三胖子

前言

位于沈陽的五愛市場是中國最著名的批發市場之一,成立之初是為了解決國企下崗職工與社會閑散人員的就業問題。2002年,我正式進入五愛市場做服裝批發生意,恰逢她最鼎盛的時期。

五愛從不佛系,就是紅塵,只要身處其中,幾乎每個人的命運都被這個具有“魔力”的市場改變——或是一夜暴富,成就自身和家族;或是折戟沉沙,迅速消失;或是被巨額財富所累,繼而吸毒、賭博、直至家破人亡……

而此前,他們都只是一群生活無著、走投無路,需要勇敢跟命運叫板、拼刺刀的小人物。

大時代的小人物,大市場的小故事,也許可以從其中窺見你我他。

1

2004年6月的一天,下了行后我沒著急回家,而是由五愛市場北門出去,直奔大佛寺旁夏巖的卦攤子。

夏巖是個跑江湖算命的,擅長六爻。第一次找她,她算出我“五一”前后有一筆小財將要進賬,數字跟“2”有關,要麼是2千,要麼是2萬,也有可能是20萬。

當時我沒太往心里去——說實話,我自到五愛街做買賣以來,見的神棍太多了,被忽悠的次數也多,不咋信。但我沒臉,有事兒沒事兒還總愛去算。

然而到了那年“五一”,我真發了一筆小財,而且數字都對上了。事后我對夏巖十分信服,往她那兒跑得更勤了。

接觸的次數多了,我倆漸漸熟絡起來,夏巖比我大五六歲,一直未婚,她個子不到1米6,長得極清瘦,臉色微微蠟黃,兩顴較高,眼向里凹,打扮也簡樸,常年穿一套灰色的居士服,褲子帶黃色綁腿,下面著一雙淺口露襪子面的棕色僧鞋。無論春夏秋冬,她都戴著一頂寬沿竹帽,非常好認。

這天,我大老遠就見夏巖的攤子上有客,是個女人。說來也怪,前來算命的往往以女人居多,大多都是算婚姻或者愛情,一整就是:“他還能不能回頭?”“他外邊是不是有人了?”“啥時候能‘動婚’?”

我不太愛聽那些事,就沒急著過去。大佛寺外有臺階,我找了個地方坐下,開始研究那個女客人的背影——她坐在小馬扎上,體格顯得十分龐大,虎背熊腰,染的黃頭發在腦后十分隨便地挽起一個鬏兒。

夏巖遞給她3枚古錢,女人將錢扣于手心,合掌當胸,虔誠地想著自己所求之事,然后低頭閉眼,“嘩啦啦”一頓猛搖。搖畢,把大錢往面前的八卦圖上一扔,夏巖搭眼一瞧,就在自己的小本上勾勾畫畫。如此重復6回,夏巖開始排卦、推演,然后一頓白話,直到那個女人掏錢為止。

見那女人站起來了,我就朝卦攤走過去,正好跟她打了個照面——竟然是郭小慧。

郭小慧也在五愛街做買賣,還是在我隔壁趟子出“大甲子(大檔口)”的。她一見是我,也十分驚訝,目光有點躲閃,可此時我已經看到她哭得通紅的雙眼了。這樣尷尬的情景讓我倆手足無措,竟都忘了打招呼,彼此只點了個頭,她就匆匆離開了。

我一矮身坐在馬扎上,上面還有郭小慧的余溫。我微微欠身,挪了一下屁股,跟夏巖說:“我來得就夠早的了,她來得比我還早,這是沒下行就過來了啊?”

夏巖點了點頭,說,是來得挺早的,坐這兒半天了。我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郭小慧來求啥——據我所知,她的生活十分穩定,生意不溫不火,女兒一直由爺爺奶奶帶,還挺省心,好像沒有什麼糟心事啊。

夏巖已經利落地把卦攤收拾好了,她說今天生意還不錯,見好就收,請我去她家坐坐。

夏巖租住的單間離大佛寺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了,以前我也常去。到了家,夏巖先煮了兩碗面,切了點兒黃瓜絲,拌上現成的熟醬,我倆“唏哩呼嚕” 各吃一大碗。

吃完,我讓夏巖給我算一卦——我想再出一個檔口,不知道生意將會咋樣。夏巖起了卦,說不能暴富,但也不能賠,堅持下來興許有收獲,但要能耐得住心腸守著這盤生意。

“也就是不能‘紅門’?”我有些不甘心,又問了一遍。那時我在五愛街已經賣過幾回“小紅門”了,只要貨看得準,錢來得實在太容易,所以嘗到甜頭的我,總想著能“紅門”不斷,不愿意循序漸進、老老實實地做生意了。

夏巖搖搖頭,目光有些不屑,說我總是想要一夜暴富。

“你以為一夜暴富是什麼好事情?人命里擔不起,錢是會反過來害了人的命的。”

2

第二天,我在行里碰著郭小慧,如常跟她點頭說話,但她卻有些做賊心虛似的,幾次欲言又止,好像有啥話要跟我說。我琢磨著不對味,隨即意識到,她肯定是擔心夏巖把她的事兒跟我說了,于是找了個機會遞過去一句話說:“那算命的嘴緊,啥也沒跟我說。”

沒想到,不這麼說還好,越說她反而越不信。隔天下行,郭小慧主動找我,非要請我吃麻辣燙不可。我倆找了個小店,郭小慧點完東西,問我要飲料不。我說不要,她卻點了兩瓶“老雪”。

這本地產的啤酒后勁兒大,我有些發怵。不過酒已經叫了,總不能退回去,我用手扶著啤酒瓶脖子,干笑了兩聲,服務員手腳麻利地把瓶蓋起開,郭小慧一伸手就把酒瓶子拿了過去,先涮杯子,再給我滿上。

“我比你大,妹子。”她說,“咱姐倆兒還從沒在一塊兒喝過酒,今天好好喝兩杯。”

說著話,她把自己的杯子也注滿了啤酒,倒酒時可能是勁兒使大發了,啤酒泛起酒花,一層沫子幾乎要溢出杯口了。她一低頭,嘴唇貼著杯沿吸溜了一大口,然后又往里倒滿,這才舉起杯子說:“來,干!”

既然她這麼實誠,我也不能敷衍,兩人一仰脖,酒都悶掉了。慧姐又點了兩個熏雞架,我也沒客氣,一口沒咽完下一口又填進嘴巴。見我吃相難看,慧姐笑了,可她自己并沒動筷,而是又滿了一杯酒。

我知道她心里有事,于是也停下筷子,笑嘻嘻地讓她有事就直說:“我跟你說實話,那天你算命那人我確實是認識,我也總找她算。但她那個人嘴緊,有把門的,啥事到她那兒就算是到了頭了,上了封條一樣,真啥也沒跟我說。”

慧姐未置可否,只垂下眼瞼,注視著面前的酒杯:“你在行里時間也不算短,左右檔口即使沒跟你辦過事,也都知道你的為人。我其實也沒什麼不放心的,是心里堵得慌,想找個人嘮嘮。說起來,在行里離個婚還算啥事?”

離婚?

我有些吃驚,皺起眉頭問,是不是她老公在外邊有人了:“不對啊,我姐夫那人多老實啊,行里誰有事他也不能有事!姐你也別聽風就是雨,姐夫不是那樣人。”

慧姐的老公叫趙志強,不到50歲,中等身材,微有禿頂,穿著打扮也不張揚,總那一身。他為人極老實,十分嚴肅,從來不跟服務員開玩笑,不講黃段子,更沒聽說過他占哪個服務員的便宜,在五愛街的口碑是相當不錯的,甚至有人在背后叫他“唐僧”,說,“哪怕是五愛街的公耗子出軌了貓,趙志強也不能搞破鞋”。

我這人一激動嗓門就大,惹得其他桌的客人直朝我們這邊瞅。我意識到自己有點兒冒失,讓慧姐難堪了,于是趕緊喊服務員結賬。慧姐也沒跟我撕扯,先離了座位朝外走去。

等我趕上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要說什麼,兩人只好面對面沉默地站著。我們所在的這條街繁華、吵鬧,兩旁的門臉,家家的音響都放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我的腦瓜仁子被吵得生疼,終于忍不住伸手扯她:“慧姐,到底咋回事兒,你跟我說說。要是真有人‘撬行’,咱想辦法治她不就得了,這麼多年的夫妻,哪能說離就離。再說,咱也沒犯啥錯誤。”說完,我又向她確認:“不是你這頭的事兒嗎?”

慧姐看著我,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倆就一直朝前走,這一路上她都心事重重。我的腦海中浮現出趙志強的樣子,怎麼都想不通,這樣一個老實人怎麼會突然鬧離婚呢?

沒多久,就走到了大南街般若寺的外邊。那里有片稀疏的矮樹林子,我倆穿過去,到寺院外圍的臺階上坐了下來。這時,慧姐的情緒已經平復了很多,她回頭看了看般若寺,指著里面問我:“我聽說這里面出家都需要大專學歷,是不是真的?”

我笑笑,讓她別胡思亂想,說出一家進一家哪那麼容易?“誰家兩口子不干仗,要是干仗就離婚,民政局那大門都推不開了。沒有實質性的矛盾就不能離,就是有實質性的問題,也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聽了我的話,慧姐平靜地向我道出了趙志強要跟她離婚的原因:“你姐夫不行了。”

剛開始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尋思趙志強得絕癥了?后來才意識到,慧姐說的是閨房隱私,隨即就尷尬了起來。據說,這事兒是男人的痛點,但到了他們這個年齡,男人多少都會有點兒力不從心。

不行就不行唄,兩口子感情好不比啥都強?再說了,沈陽那麼老多醫院專門治這個,廣告打得鋪天蓋地的。我對慧姐說,不行就治,有時候可能不是病,就是壓力大,是心理問題。如果是心理問題還不用吃藥,勸勸就能好。

慧姐偏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復雜,其中似乎有一種情愫:“你不懂,你還年輕。”她咬著下嘴唇,低下頭說,不是她因為這事兒想離婚,而是趙志強接受不了事實,非說不能讓她守活寡,堅持要離。

我笑了,如釋重負地站起來,還拍了拍慧姐寬厚的肩膀頭子:“回頭我讓你妹夫他倆整兩瓶,勸勸,老爺們兒之間好說話。你也別上火了,他可能也就一時沒想開,再說了,姐夫也是為你著想,這麼看來你倆感情還挺深呢,那就更好辦了。”

慧姐抬起頭,仍拿那種“你還年輕、你可能還是沒太明白”的眼神兒看著我。但是她沒有再過多解釋,而是張了張嘴,吞進一口沈陽初夏的溫吞空氣,隨即長嘆了一口氣。

臨分別時,慧姐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千萬別把這件事兒說出去,“你姐夫面子上過不去”。

我十分鄭重地答應了。

3

自打那天起,我就有點不敢見慧姐兩口子了,主要是怕尷尬。有時需要路過她家檔口,我就繞道。好在我們不在一個趟子里,每天上下行都挺忙,所以碰頭的機會并不多。

大約過了半個多月,一天中午,我正坐在檔口里吃盒飯,出去上廁所的小服務員風風火火地跑回來。她小臉紅撲撲的,眼珠子放光,十分興奮地說,隔壁趟子打起來了。

我抬頭白了她一眼:“行里不天天都有干仗的嗎?你也不是頭一天擱‘五愛’里待著”。

“不是,姐。”小服務員親昵地貼近我,聲音壓得很低,“不是顧客,是狗咬狗,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來了。”她的嘴唇幾乎貼到我的耳朵邊上:“姐,慧姐夫不行,現在全行都知道了。他把檔口都掫(掀)了,慧姐正在檔口里哭呢。”

我的嘴里還剩著飯菜,趕緊嚼了幾下,想囫圇咽了下去,不料被噎住了。小服務員給我找水,我木然地拿著礦泉水瓶子,心里亂成一團麻,不住地想:他娘的,誰說出去的呢?慧姐當時可就跟我一個人說了,這種事,她不可能滿世界去嚷嚷,但我也真的幫她保守了秘密,沒跟任何人說啊……

我放下瓶子朝外走,小服務員在身后喊,問我去干啥——是啊,我去干啥?這種時候太敏感了,不是解釋的時候,更不是安慰的時候。我的腳像被地給燙了一下似的,忙縮了回來。回到檔口里,我看了一下時間,再過兩個多小時就下行了,有事下行再說。

這時,旁邊檔口的人端著盒飯,站在我家檔口門前說八卦。不一會兒,加入的人越來越多,有人說郭小慧守不住了,自己說出去的;還有的說她這個歲數如狼如虎,遇上自家爺們不行,“那可要了親命了”。

眾人轟然大笑,聲音十分刺耳,我實在聽不下去了,站起來說:“快別說了,誰家沒有八出戲?笑人不如人。我可告訴你們,小心說完了,以后自己家老爺們先不行了,到時候誰笑話你們,你們心里好受不?”

斜對面檔口的大姐50多歲了,她四平八穩地坐在自家門前吃水果,接話道:“你說這話倒是,可別當笑話說了,人兩口子夠糟心的了。”

下行回到家,我幾次想主動聯系慧姐,又幾次放棄了。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她,如果她真的只把這事告訴了我一個人,那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見我心神恍惚,丈夫主動問詢起來,我和盤托出后,他露出一臉冷笑:“該!到哪兒都顯你,跟個欠登似的。這回好了吧,沒偷吃弄一嘴屎,我就說五愛街不是個好地方。”

我心里本就煩悶,聽他這樣一說,也來了火。爭吵過后,丈夫摔門而出,我一個人在家怒火中燒,反倒有勇氣給慧姐打電話了。

電話很快接通,我沒拐彎抹角,直接說那事兒不是我傳出去的。慧姐先是沉默,之后便要約我出去。

在般若寺的圍墻下,慧姐十分平靜地跟我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上午,她并沒有按時上行,而是去新民市拜訪了一個老中醫。據她的娘家人介紹說,這人醫術十分高明,在男科方面頗有一手,慧姐打聽、試探了多次,心里有了底,才決定讓趙志強過去試試。

她興沖沖地回到沈陽,先到店里先給服務員放了假,趙志強以為她抽風了,慧姐小聲說了實情,趙志強先是目瞪口呆,隨后“啪”的一聲,把一個耳光重重地扇到了她臉上。緊接著,氣急敗壞的趙志強就罵開了,說慧姐守不住可以離婚,為什麼要滿世界的宣傳他不行?

罵聲越來越大,左右檔口、路過的顧客紛紛側目。慧姐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白一陣又紅一陣,眼瞅著周圍的眼睛越聚越多,就央求丈夫小聲點,仿佛“不行”的人是她。

趙志強見事情已經被自己嚷破,索性破罐子破摔,跑到過道中間狂喊:“我他媽的就是不行了,受不了離,我讓你守著了嗎?是你自己賤!”他出完氣就走了,留下慧姐背過身在檔口里頭哭。

這一次,慧姐對我再也沒什麼顧忌了,她說,趙志強所謂的“不行”其實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而是10年了,“開始是背對著我睡,我咋扒拉他他也不搭理我,后來讓我扒拉急眼了,就告訴我實話了。那以后,我一扒拉他,他就問我是不是守不住,整得我連扒拉也不敢了”。

10年前,趙志強就提出和慧姐分居,他每天都睡在廳里。開始,慧姐也去找他,讓他進屋,“他就罵我賤”;后來慧姐晚上睡不著,就整宿整宿坐在床上盯著房門,不知道丈夫哪天能自己推開門走進來。

我先是覺得難以置信,慧姐過的竟然是這種日子,后來就有些義憤填膺——可是,這畢竟是人家夫妻間的私事,我一個外人能幫上什麼忙?我的憤怒無處安放,心里像堵了什麼似的,壓抑,又無能為力。

我對慧姐說,現在這層窗戶紙捅破了也挺好。慧姐低下頭,頭頂白頭發根冒出來。原來她已經有那麼多的白頭發了。

離我們不遠處,有個卦攤子正收攤,算卦的伸出竹節般的手指,將地上那張寫有“抽簽、算命、六爻、批八字、看風水”的紅布收了起來。紅布邊上是一個竹制的簽筒,那人一拿,簽筒發出輕微的“嘩啦”聲。

我收回目光,也不知怎的,嘴里突然冒出一句:“不行的話……慧姐,就離了吧。”

這話一出,我自己先嚇了一大跳,手心出了微汗,滑膩膩的。人家這場婚姻好歹持續了20年了,怎麼能說離就離呢?再說還有孩子。而且,離了婚,財產怎麼分?慧姐拿什麼維持生計?行里的人會怎麼說她?大概會說她是因為“守不住”才跟丈夫離的。我知道,慧姐最大的顧慮還是女兒,在我們老家,兒女親事講究“知根知底”,如果將來她女兒談婚論嫁,對方一打聽知道這姑娘有這麼個“水性楊花”的媽,親事很有可能會告吹。

想到這些,我有些焦躁,甚至十分緊張、害怕慧姐聽從了我的建議。可是不知道腦袋里哪根筋又搭錯了,另一句話不受控制地從我嘴巴里溜了出來:“反正樹挪死、人挪活。”

也許是因為剛才跟丈夫爭吵,我自己也動了離婚的念頭,那話既是說給她聽的,也像是在勸我自己似的。我皺起眉心,聲音不自覺地提高:“是他不行,又不是你不行。不行就不行唄,誰也沒說他啥,他天天這麼矯情個什麼勁,不行就成全他。”我轉過頭來看著慧姐:“也是成全你自己。”

慧姐愕然地看著我,嘴張成一個小小的“O”。我低下頭,沒理她,自顧自地往下說:“更何況是他非要離,也不是你。主動權并不在你手里。”

慧姐沒說話,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她偏過頭,復又低下,似乎陷入深思。她想了很久,還是搖頭。

我有點恨鐵不成鋼,覺得慧姐真是扶不起來的阿斗。“離了男人你就真活不了了嗎?”這話都到嘴邊了,但我感覺說出來實在是太傷人了。所以,心里雖然十分氣憤,還是將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4

當晚,慧姐又給我來電話,說趙志強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扔到樓道里,讓她滾,還跟鄰居們說自己不行,伺候不了她,把她搞得十分不堪。當著左鄰右舍的面,慧姐哈著腰把自己的衣物一件一件撿起來,里面竟然還有內衣內褲,實在是太過分了。

慧姐一見到我,就說那個家她可能回不去了。我讓她報警,離婚先不說責任在誰,房子也該有她的份兒。可慧姐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他們住的那個房子是用公婆的一套三居室換來的。

以前沈陽的商品房供應不足,樓房基本靠單位分。如果父母分到大房子,又想跟兒女分家另過,就得跟別人換,比如用大房子換一個套間加一個單間之類的。

當年慧姐結婚時,公婆就是這麼干的,之后老兩口帶著孩子住兩室,慧姐兩口子就住單間。房產證上寫的都是公婆的名字,這就意味著,如果慧姐離了婚,房子跟她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沒想到情況這樣復雜,我就問慧姐還有沒有其他的家庭財產。慧姐說,自打她結婚以后,一直是趙志強在管錢,這幾年買賣一般,也沒攢下啥,平時還得養孩子。這次鬧掰,趙志強倒是主動提過分財產,他說慧姐如果同意離婚,就不用她管孩子,另外再給她拿兩萬塊錢,算是兩清。

“兩萬塊錢?打發要飯的呢?!”我當時結婚沒幾年,雖然跟丈夫偶有爭執,但對離婚算計、兩人會反目到什麼程度完全沒什麼概念。我憤憤不平,建議慧姐找娘家人出面,至少她眼下得回娘家,先安置下來。

慧姐面露猶豫之色,但最終還是聽了我的建議,因為除了娘家,她也實在沒有地方去。

慧姐的娘家在東方賓館那邊,因為距離不遠,我執意送她過去。剛開始,我以為慧姐的父母單獨住個一梯三戶的單間,但一上樓我就發現,那是個筒子樓。

沿臺階而上,沒有燈,樓道里黑漆漆一片,等眼睛足夠適應,也要小心一點走才行。上到4樓,是扇公共大門,慧姐說里面住著3家人,房子都是一室一廳,廚衛倒都是獨立的。

慧姐有鑰匙,先開了公共門,帶我朝里走,敲了中間那屋的門。沒多久,一個跟慧姐年紀仿佛的婦女來開門,她穿著一件烏突突的翻領睡衣,頭發隨便挽在腦后,臉兩邊都是散下來的碎頭發。她先看了看慧姐,又看了看她手里提的行李,全程沒有看我,也沒說“請進”,一抹身就自顧進屋了。慧姐回頭瞅我笑笑,說那是她弟媳婦。

進了屋,我才發現房子很小,確切說,是一室一“小”廳,房門右手邊是廚房,正對著廁所。往里走,鋪著地板革的小廳里放著一個單人鋼絲床,上面被褥疊得十分整齊。里間是一個臥室,大一些,擺著木制的老式雙人床、折疊沙發和壞了門的大衣柜。臥室正中間放了一張土黃色圓桌,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兒正趴在桌上寫作業。

見我們進來,滿頭白發的老太太站起來招呼,慧姐的弟弟也熱情,只有弟媳婦一臉不悅,還摔摔打打地指桑罵槐:“趕緊寫作業,長大了長點能耐,全家就指著你呢,誰也指不上,不回來添堵就不錯了。”

屋子里的氣氛頓時變得很尷尬,慧姐她媽動了動嘴唇,終究沒有出聲。慧姐的弟弟看不過去眼,罵了媳婦兒一句:“滿嘴噴什麼糞?姐來了沒看著啊,眼睛是燈泡啊?”

幾乎是毫無征兆的,我只聽“嗚嗷”一聲,那女人就朝慧姐的弟弟撲了過去,接著便是連珠炮似的謾罵。她語速極快,花樣繁多,我甚至聽不清她到底罵了些什麼,只隱約聽到:“我嫁給你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誰不是湊和過,咋就不能湊和過?老爺們不行就跟人家離啊,咋就那麼賤……”之類的話。

慧姐她媽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小男孩似乎是見慣了這種場面,只顧低頭寫作業,十分鎮定。慧姐拉著我,逃似的跑了出來,我們沉默著下樓,因為一樓實在太黑,最后兩級臺階我一腳踏空,慧姐及時扶住了我。

慧姐問我有沒有事,我心想:我能有什麼事?撐死了也就是摔一跤,但是你呢?我不敢想她的以后。

已經是晚上8點多,出了樓門,外面反而更亮堂一些。隱約還能聽見慧姐的弟媳還在哭嚎,本來想罵她兩句,但又一想,我有什麼資格罵人家呢?一個嘴巴那麼刻薄、惡毒的女人,心里應該裝了很多的委屈和不滿吧。

因為是夏天,路上的行人還很多,風把我的心吹得亂七八糟的。一路上,我和慧姐誰也不說話,她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有。因為拎的東西挺沉,慧姐不時換手,我想替她拿一會兒,她也不讓。

走到大南街的十字路口,慧姐讓我先回家,她說自己還是要回家的。我知道她說的是哪個家,但我卻覺得,那兩處似乎都已經不再是她的家了。

“還是要回去的,不讓我進門,就像你說的,我就報警。我還沒跟他離婚呢,你不用惦著我。”慧姐說得很平靜。

當時,我特別天真地認為,慧姐能有這樣的態度,可能是已經習慣了那種生活,或者已經麻木了。再不然,就是單純的樂觀堅強。我唯獨沒有想過,慧姐已經做了某種打算,那種表現,是已經對生活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5

一周后的一個早晨,五愛市場正處在“批貨”高峰期。9點來鐘,一個消息迅速傳遍了所有檔口,說又有人從5樓跳了下去——那時候,幾乎年年都有人從五愛服裝城的5樓往下跳,為此,香港的高小姐(五愛的老板)每年都花重金請西藏的高僧過來做法事,但依然無濟于事。

上午10點多,我家的服務員小臉煞白地跑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是慧姐。”

自從上次分別之后,慧姐一直沒來上行,我給她打電話,也總顯示關機。我以為小服務員是說慧姐重新回來上行了,她說不是,“是慧姐從樓上跳下來了!”

我扔下手里的貨就往出跑,跑到一半又站住——那個時間,“五愛”里的人還很多,人群像海水一般涌向我、裹挾著我,我只覺得兩耳“轟隆隆”,像有火車在我腦袋里跑。我被動地隨著人群朝前走去,直到被擁到2樓天井的圍欄邊,耳中的巨大的轟鳴聲才暫停。我眼前又出現了那些在五愛街討生活的人:賣哈密瓜的、賣水的、賣雪糕的、搭邊賣褲子的,我的目光從他們的面孔上一一檢閱過去,似乎我是天外來客,從來沒有見過人類一般。

第二天,趙志強的檔口就掛出了“轉租”的字樣。大家都說,這是他自己作的,為啥非得跟慧姐離婚?現在家破人亡了,滿意了?許多人為慧姐鳴不平,我家小服務員說:“真傻,干啥死?死都不怕怕離婚?誰離誰活不了?”

事發后的那3天,慧姐的弟弟每天都上行來找趙志強的晦氣,揚言要跟他同歸于盡。事情鬧得很大,搞得趙志強的檔口都租不出去。第四天,慧姐的弟弟不來了,聽說趙志強拿出了一筆錢給了慧姐娘家。

慧姐“頭七”那天,小服務員下行前神神秘秘地湊到我跟前說:“頭七回魂,姐,你說慧姐能不能回去報仇?”

我不明就里,小服務員說,你不知道?趙志強已經在籌備婚禮了,新娘也是行里的,膚白貌美大長腿,都懷孕好幾個月了。小丫頭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

我說,不能吧,慧姐尸骨未寒,更何況趙志強要是這麼干,慧姐的娘家也不能答應啊。

小服務員朝地上 “呸”了一口:“這年頭,人情比紙都薄,都管錢叫爹,見了親爹誰還能想著自己已經出了閣20多年的姐姐?”

3個月后,趙志強果然大張旗鼓地另娶了,對方真是行里的一個服務員,長挺好,比趙志強小10多歲。行里人都說,趙志強是“真人不露相”,這年頭,“鐵子(情人)人人有,不露是高手”。

最讓人瞠目結舌的是,趙志強婚禮那天,還請了慧姐的弟弟、弟媳去觀禮。席間,慧姐的弟弟沒說話,一杯又一杯喝悶酒,慧姐的弟媳嘴巴甜得淌蜜,她家孩子小,不懂事兒,還管趙志強叫“大姑父”,她便當面囑咐:“以后得改口了,就叫‘舅舅’,親舅舅。”還讓孩子問“小舅媽”好。她還說,孩子說了,小舅媽懷的一定是個弟弟,“他小舅媽年輕,可能不知道這個事兒。孕婦你得讓小孩兒看,再問他說懷的是男是女,說的那就八九不離十,童子口,準著哩”。

趙志強很高興,又給孩子塞了一封大紅包,慧姐的弟媳就往外推,但是三推兩推,那紅包又“莫名其妙”地落回到了她手里。

幾個月后,生意平平的趙志強竟然斥巨資在五愛市場買了個“精品屋”。那時,五愛街里人人都在傳,說趙志強之前中了500萬大獎,這事兒慧姐生前壓根兒不知道。很多人感嘆人心叵測,也有人替慧姐不值,甚至詛咒趙志強后妻生出來的孩子沒屁眼兒。

再過沒幾個月,趙志強就喜得貴子了。兒子白白凈凈,面貌周正,還全須全影,各器官零部件都因地制宜,長勢喜人。大人拿手指輕輕一碰,他就咧開嘴巴笑,十分招人稀罕。趙志強寶貝得不行,恨不能倒過來管他叫爹。

6

那天,阿新腋下夾一黑色老板包,撇一口溫州腔的普通話湊過來說:“升官發財死老婆,慧姐老頭兒這下可撈著了。”

小服務員抱著肩膀,撇著嘴問我:“姐,你聽過一句話沒?總有傻X愛紅顏,總有紅顏只愛錢;總有紅顏愛傻X,總有傻X不珍惜。”

阿新學著東北話:“你可拉倒吧,慧姐是‘紅顏’啊?她要是‘紅顏’,她老頭兒還能不行啊?”

眾人再次哄堂大笑。之后,兩邊的檔口迅速分成兩派,一派說做人得有良心,趙志強這麼做早晚得有報應,遠報在兒孫,近報在自身;另一派認為良心不值幾個錢,能當吃還是能當穿?慧姐倒是對婆家娘家都講良心,可她死后,娘家人拿了錢不再吭聲,撇下個女兒跟奶奶住,將來大了,一聘就得了;趙志強買新房、買新車,娶個小的還得個兒子,就算是買賣不好,但“精品屋”他可以租出去,一年好幾十萬擱挎兜里捂著,人家哪兒有報應?

最后,他們總結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眾人議論紛紛,我家小服務員摸著胸口,露出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說這事兒整得她都有心理陰影,不敢搞對象了,“難道就沒有真正的愛情嗎?”

斜對面一個40多歲的大姐拿自己做例子,“恐嚇”我家小服務員:“真正的愛情?就我家你姐夫這是沒錢,有錢那也是頭一個踹了我。我告訴你小姑娘,愛情是火沒錯吧?我早總結出來了:愛情是火,婚姻就是火坑唄!”

說罷,大姐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另外一個女人插進一嘴來,說自己生姑娘的時候哭了,不是重男輕女,而是擔心姑娘未來要嫁人。她說女人嫁人時候,無一例外都是想要有個家,沒想到這一嫁人,不但原先的家沒了,后成的家如果不拿她當自己人,她反倒成了再也沒有家的孤魂野鬼了,“像慧姐,沒有利用價值了、人老珠黃了,男人整個理由非要‘退貨’,完了‘廠家’還沒有能力回收,你說糟心不糟心?”

我在一旁聽著,什麼也沒說。自從慧姐走后,我不愿去想她,但她卻總是突如其來地出現在我腦海里。我想,慧姐過了那麼多年飽受折磨、壓抑甚至是被玩弄的生活,旁人光是一句“堅強”、“挺住”、“加油”也許是遠遠不夠的。而我、我們、我們的社會,能為無數個慧姐們切切實實地做些什麼呢?

編輯:羅詩如

題圖:《通往春天的列車》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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