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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鐵門坎是什麼意思

解夢佬

川南五月,清晨的空氣還帶著幾分寒意。

在通往雙河鎮的鄉間小路上,一個三十六七的壯漢正急匆匆地趕路。只見他光著膀子,襯衣纏在腰上,手里提著滿滿一籃雞蛋,臉上略顯疲憊,興致卻很高,嘴里還荒腔走板地哼著:“雖然已經是百花開,拉多米索拉索拉,拉多米索拉,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唱到這里,他提起右腳朝路邊的一叢小花踢過去,不料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嚇得他一扭身穩住腳,看看竹籃里的雞蛋,見一個沒破,才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又一咧嘴唱了起來:“乖乖!拉索拉西拉索索……”

“喲,李二,好歡喜喲!撿到金娃娃了?”

一聲招呼打斷了這漢子的歌聲,他轉身一看,從路邊的茨竹林里走出一個挑水的女人。

“嗯,是楊幺嫂嗎。”李二站到路邊,讓楊幺嫂走到前面后,打趣地問:“恁早就挑水,楊老幺就舍得讓你起床啊?”

“唉!我們命苦,哪點比得上李二嫂,找了個巴心巴肝的男人!”楊幺嫂嘆了口氣,問道:“咋個啦,又去孝敬老丈母來啊?”

李二得意揚揚地說:“這次是專門請老丈母出山的。”

“喲!李二嫂又生了啊?!”楊幺嫂把水挑換了個肩,問:“不是還沒到時候嗎?這次是生個女兒嘍?”

“生女兒?”李二笑了笑,一本正經地問:“你咋個曉得的呢?”

“哼!早生女子遲生兒,這個我都不曉得嗦。”

“咳!可惜。”

“可惜?!你不要不知足。頭胎生個兒,你還要生二胎。這下子金童玉女都有了,還可惜啥子?”

李二哈哈一笑,說:“哎,你不要整拐嘍。我是說可惜你猜錯了。”

楊幺嫂停住腳,轉身過來盯著李二問:“咋個,不是女啊?”

李二得意地望著楊幺嫂,一字一頓地說:“又是一個帶把的。”

楊幺嫂盯著李二看了一會兒,見李二確實不想扯謊,便搖了搖頭,說:“老天爺瞎了眼睛!”轉身又走了起來。

李二一聽這話,滿臉不高興地攆了幾步,問道:“喂喂!你這是啥子意思?”

“啥子意思?”楊幺嫂忿忿地說,“我們鄉頭人要勞力,我一個二個都生女。你們街上人干輕松活路,倒一個二個都生兒。”

李二聽了這話才高興起來,打趣地說:“這好辦噻。把你幺女兒許配給我那大蠻兒,以后你就不愁沒得勞力了。”

“你少占口頭便宜。”楊幺嫂幽幽地說,“真是那樣子,你又不干了。”

李二嬉皮笑臉地答道:“要干要干。你都長得恁標致的,你女兒長大了肯定也漂亮。”

楊幺嫂臉一紅,笑罵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謹防你二嫂捶你。”說笑的工夫,便到了屋門口。她招呼李二:“李二,進屋吃口茶再走嘛。”

“算嘍,我回家還有事呢。哦,對了,跟你老幺說一聲,明天趕場,到我店子頭吃火燒燒。明天來我店子頭吃酒的,每個人招待一兩‘紅苕干。”

“嗯!有喉嚨尿喝他當然要去嘍。好!慢走。”

“走得慢。”李二隨口答應了一聲,便加快腳步趕起路來。嘴里又憋不住哼哼:“雖然已經是百花開……”

雙河鎮四圍皆山,一條小河由南繞鎮東向北,與另一條由北繞鎮西向東的小河在鎮東北角相匯,然后朝北流去。小鎮布局方正,十字形的街道非常筆直,城外田疇阡陌,綠竹婆娑。遠遠望去,不由令人萌生桃源遐想。只是在一片青灰色的瓦屋群中,兀立著幾棟或紅或綠的樓房,給人一絲別扭的感覺。

李二家緊靠十字街口,五年前從隔壁的人民食堂辭職回家,自己開了個小飯店,雖然開頭有些小波折,但到底越做越紅火,如今已是小有名氣的萬元戶了。

李二走到十字口,見鄉磷肥廠的技術員張銳和西門壩的周蠻娃正站在自己屋門口。張銳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周蠻娃腳邊放著一副笆簍和蝦筢,正東張西望地找人。

見到李二,周蠻娃不耐煩地吼道:“哎呀,二哥!你跑到哪點去嘍?再不回來,我的魚都要死光了。門亦關起的,你小姨妹呢?”

李二邊摸鑰匙開門邊回答:“哦,可能給她姐送飯去了。”

“送飯?咋個,二嫂生了啊?”

“生了。昨晚上生的,生了個‘千金。”

周蠻娃把笆簍里的魚拿進屋倒進一個用大石板拼砌成的大水缸里,看了看說:“我!還一個都沒死。”說罷,拿瓢舀了半瓢水,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李二捅開爐子,舀了兩瓢水燒起,又把雞蛋提進里屋放好,出來后從紗櫥里拿出一塊臘豬耳朵,幾刀切好,用盤子裝了端上桌,又用碗打了一提酒,說:“來,吃口酒。”

周蠻娃接過酒碗“喝”了一口,又用手拈了一片肉塞進嘴里。這才打了一盆水,端到門外去洗他兩腿上的泥巴。

李二問張銳:“亞梅說你到縣城出差去了,幾時回來的啊?”亞梅是李二的姨妹,讀了兩年師范,在雙河小學實習。由李二撮合,正在和張銳談戀愛。

見張銳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李二又問道:“你回來見到亞梅沒有?咋個嘍,你兩個扯拐了啊?”

張銳懶洋洋地答道:“沒有。”

李二關切地問:“看你這副樣子,出啥子事了嗎?”

“啥子事!”周蠻娃在屋外頭答道:“今天早晨,楊秘書帶起幾個人把鐵門坎的水壩弄來炸了。他想攔沒攔住,就一個人坐在河邊上冒鬼火。老子撈了幾條魚回來,碰到他才拉他回來的。”

李二聽了愣了一下,問:“咋個要弄來炸了呢?”

周蠻娃已洗完腳拿著空盆進來。放下盆子,他先喝了口酒,又拈了片肉塞進嘴里,這才啰里啰唆地答道:“上前輪場,萬書記的外孫不是下河洗澡被淹死了嗎?你不也趕了個禮嘛。說是鎮里頭開會,認為水壩修起來沒得用,反而淹死了幾條人命,干脆弄來炸了。”

“炸了就炸了嘛。”李二奇怪地看著張銳,“又沒有炸你的東西,冒啥子火嗎?”

張銳氣沖沖地說:“哼!要不是淹死萬書記的外孫,亦就不得炸了。”

李二恍然大悟地說:“搞半天是為這個冒火嗦?咳,這種事情現在還少啊,你我這些平頭百姓,操這些心干啥子。嗯!你開頭不是也反對修水壩嗎?”

張銳很惱火地說:“當時剛建廠,資金緊張,這河溝里的水又夠用,沒得必要修水壩。那些當官的當時還假巴意思地請我們去提建議,出主意。我還老老實實地熬了幾個晚上,寫了幾大張紙的建議交上去,滿以為能勸住他們不要修。亦不曉得他們看沒看,整一歇火還是要修,修起來還沒有用呢,又弄來炸了。”

“既然沒得用,炸了又有啥子可惜呢。我看你是找不到氣哦。”

“現在沒得用,以后也沒得用嗎?”張銳瞪著李二吼了起來:“只要你肯用,用處多得很。哎!問題不在于有用沒用。淹死人跟修水壩有啥子必然聯系!大海經常淹死人,你去填了嘛。簡直是荒唐透頂!”

李二擺了擺手,攔住張銳的話頭說:“算了算了,你不要跟我兩個吼。”他把酒碗朝張銳面前一推:“炸了就炸了,你再冒火還是炸了。來吃口酒,‘一醉解千愁,‘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張銳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又拈了一片肉放進嘴里嚼著,坐下不開腔了。

周蠻娃望了望張銳,對著李二做個怪相,說:“吔!二哥,你這兩年硬是還提高了腳步呢,以前跟我們一起,說起話來百無禁忌,現在倒滿嘴古詩怪詞。”

李二指著墻上幾幅很蹩腳的字畫說:“天天都在眼前晃,看都看熟了。”他從碗柜里拿出一把干面條,放進鍋里,用筷子攪了幾下,對張銳說:“喂,我說眼鏡,差點把正事忘了。給我那老二取個名字,遲會兒我還要去交罰款,上戶口呢。”

張銳推了推眼鏡,問道:“不是早就定了,叫李慧嗎?你又不滿意了啊!”

李二笑了笑說:“好倒是好,就是是個女娃兒名字。”

張銳一愣:“咋個喲,不是女娃兒啊?你剛才不是說是個千金嘛。”

周蠻娃一撇嘴,插話道:“書呆子。二哥說的‘千金是罰款一千金。二胎生兒罰一千,生女罰五百。”

張銳聽了恍然大悟,接著又不解地問:“咋個生兒生女罰款不一樣呢?”

“呀,你連這個都不懂嗦!要二胎的都想生兒,當然就要多罰點。”

張銳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想了一會兒,對李二說:“二哥,你這個二娃就叫李智如何?老大李明,老二李智,兩弟兄湊成個‘聰明才智。”

李二聽了一拍大腿:“要得。但愿應了你的話,兩個家伙長大了有點出息。”說罷,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張銳卻若有所思地望著門外,喃喃自語道:“唉,但愿他們這輩人能夠理智一點。”

這時面條已熟。李二用三個大碗盛了,放好佐料端上桌來。

三個人還沒吃呢,只見一個姑娘風風火火地跑進店來,喊道:“張技術,我就曉得你在這堂閣兒。馬上回廠頭去,廠長喊你有急事。”

張銳皺了皺眉,沒好氣地說:“有事?有事就早飯都不吃了!”

那姑娘一愣,見張銳一副清水臉板的嚇人,便委屈地說:“是廠長要我來找你回去的,說是縣經委來人了。”

“哦!”張銳聽了精神一振,對姑娘說:“好好,對不起。你先回去跟廠長說,我馬上就到。”

那姑娘走后,張銳狼吞虎咽地幾口吃完面條,站起來對李二和周蠻娃說:“你們慢吃,我走了。”

“喂!眼鏡。”李二喊住張銳說,“老丈母下午要來,想看下你。晚上來吃飯哈。”

張銳聽說未來的丈母娘要來,有點緊張。他問李二:“那……我該趕點啥子禮呢?”

算命鐵門坎是什麼意思

李二突然想起張銳才從縣城回來,便問道:“你這次去縣城,買了些啥子東西回來?我要的那些東西買了沒有?”

李二人緣好,廚藝好,利潤也比一般店面取得稍薄一些,所以生意越來越好。他覺得已有桌面不夠用,便想把臨街的平房加高一層,二樓做成雅間,接待鎮上那些公款消費的人。鎮上楊秘書曾經多次暗示過李二,鎮里搞接待時跟鄉頭人在一起吃飯不自在,要有個雅間的話,憑李二的為人和手藝,以后就主要在這里消費了。李二一合計這事干得,便找張銳一起估算了一下費用。前兩天,李二聽說張銳要到縣城去出差,給磷肥廠買些東西,就委托他把修房子的主要材料買了,搭廠里的大貨車順便弄回來。

張銳答道:“鋼筋和水泥合著廠里頭一起買的,要的時候去分就行了。烹調書買了幾本,衣料買了幾塊,搞不清楚是啥料子,請那個賣東西的參考的。”

李二聽了說:“那就送塊料子。其實你趕不趕禮都無所謂。我敢肯定,老丈母見了你早就歡喜地昏了頭了,哪點還在乎啥子禮節不禮節。”

張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那我晚上就都拿過來。看哪塊合適就拿哪塊,反正都是她們三娘母的。我走了,下午我去學校接亞梅。”說罷,便急匆匆地走了。

周蠻娃也吃完了面。一推碗,他站起身來說:“我也該走咯。哦,二哥,你晚上弄條魚來招待老母親,算我孝敬的。”

李二說:“蠻娃,你晚上也來吃飯。前兩次你送來的魚賣完了,還沒有結賬呢,今天我去交罰款,順便多取點,把魚錢給你。”

周蠻娃推脫道:“算咯。你們一家人團聚,我來算啥子?我晚上還有點事。”

“你有啥事?”李二笑著說:“老子還不了解你,嫌沒名分,就給我當干舅子,我老丈母很喜歡你的。”

周蠻娃聽了笑了笑,說:“遲會兒再說。”提著笆簍和蝦筢揚長而去。

李二朝著他的背影吼道:“你晚上要來哈,我們等你。”

收拾好碗筷,李二進里屋取出銀行存折和戶口簿,準備去醫院辦李智的出生證,然后交超生罰款和上戶口。剛要出門,就看見小姨妹亞梅提著一個竹籃回來了。

亞梅見了李二,喊道:“李哥,你回來了啊?正好,我上午有節課,馬上要到學校去。你把這幾個碗洗了哈,中午我回來煮飯。”說完,放下竹籃就要走。

李二喊住她說:“喂,亞梅,張銳回來了。他說下午去學校接你,老母親下午才來。中午我不回家吃飯,要到東山陳草醫那點去給你姐買點紅棗。”

亞梅聽了說:“那我中午弄歸一了再給姐送飯。中午姐吃啥子菜?”

李二說:“我馬上把肉宰歸一,你回來給她做丸子湯。”

亞梅抬手看了看表說:“喲,搞不贏了。我要走了,就這樣吧。”便小跑著走了。

李二從竹籃里拿出碗筷洗好,又從冰柜里拿出一塊肉宰成肉瓤并調好佐料,放進碗柜后才鎖了門出去。

李二人緣好,交罰款,上戶口的事很快就辦完了。離開派出所,李二又順便去醫院看了一下二嫂和娃兒,這才出東門找陳草醫買棗子。

雙河鎮東門外約一里地有個龍王廟,廟內有一口方潭,水質清冽甘甜,冬暖夏涼,潭底不時冒出一串串氣泡,狀似葡萄,令人嘆為觀止,因此又叫作“葡萄井”。人們從側壁鑿洞引水,煮飯,洗衣,澆地。不管旱年澇年,潭中水面絕無增減。早年間,廟內香火鼎盛,后來卻被人砸得一塌糊涂,龍王、夜叉從此再沒回來。如今,廟里開了一個茶館,天天都有很多人來喝茶、擺龍門陣。

李二還未走到廟門口,就見路邊圍著一大圈人,不時發出一陣哄笑聲,便幾步趕過去,擠進人群往里看。

只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面前擺著一塊塑料布,上面堆著一堆牛皮紙做的膏藥,一個瓶子里用酒精泡著小棉花球,旁邊擺著十幾根長短不一的銀針。一張白布上寫著:專治各種男女性病。那女人正拉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的手,口水暴天地大聲鼓吹:“哎,老少爺兒們,姑娘嫂子們,不是我廖金花吹牛,平常碰到的小病小災我是手到病除,就是很多疑難雜癥,在我廖金花面前一樣是男人進皇宮——一定要斷根的。”

“哄”的一聲,眾人大笑起來。李二本想看一眼就走,這一下聽得有趣,索性立住腳聽了起來。

只見那廖金花繼續說:“大家不要笑。俗話說得好,山不是堆的,牛不是吹的。所謂耳聽是虛……”她回頭對蹲在地上的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喊道,“喂!當家的,把茶遞給我喝一口。”

那個男人把捧在手里的茶盅遞給她,廖金花放下那個小伙子的手,接過茶喝了一口,繼續說:“所謂耳聽是虛,眼見為實。今天我廖金花就在這兒露一手給諸位看看。中醫講究‘望聞問切。這個‘望,就是看人氣色,包括看舌苔。這個‘聞,就是嗅人胃氣,也就是口臭。這個‘問,就是聽病人說這個病情病史。這個‘切,當然就是把脈了。”說到這里,廖金花把手一揮,斬釘截鐵地說:“不過我廖金花不來這一套。”

眾人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李二心想:這婆娘好油嘴,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好大本事。

“哎,老少爺兒們,姑娘嫂子們,諸位不要笑。其實這‘望聞問切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法寶,當然靈驗無比。不過也有人用來裝模作樣唬人,‘爛……爛芋頭鉆空子。”

人群中一個看上去有五六歲的小娃兒插嘴說:“啥子‘爛芋頭喲,是‘濫竽充數。”

眾人一齊轉過頭去看這個娃兒,弄得娃兒不好意思起來。他訥訥地說:“是……是語文書上寫的。不信?不信你們去問我外公。”

廖金花被這娃兒戳了一句,面子掛不住。她紅著臉吼道:“去去去!你這種娃兒懂啥子。回家去喊你媽喂奶。”

眾人又哄笑起來。那娃兒轉身鉆出人群跑了。

李二望著那娃兒的背影,心頭默想:這娃兒是哪家的喲……哦,對啦,是楊老師的外孫。咳!到底是龍生龍,鳳生鳳。恁小點的娃兒就聽得出這些江湖郎中的漏眼。看著看著,那娃兒竟幻化成了他的大兒子李明,歡喜得他咧開嘴笑了起來。

“……哎,老少爺兒們,姑娘嫂子們,有人問我鉆啥子空子?大家莫慌,我這就說給大家聽。譬如一個人,只背得幾句‘湯頭歌訣,‘望聞問切只懂個‘問字,把你的病情套得差不多了,胡亂開了個方子給你,鬧不死你也醫不好你,費了錢財不說,還要耽誤時間。諸位擺評擺評,有這個理沒得?那麼有人又說了:咋個曉得有沒得真功夫呢?俗話說: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動腦筋,總會有辦法。那麼俗話又說了: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今天我廖金花把這點祖傳的看家本事露一手給大家看看,讓各位見識見識,心里頭有個底。有病的找我醫病,沒病的也幫我傳個名,我廖金花先在這里謝過啦。哦,順便說一句:我在雙河、梅硐、上西三個地方巡回醫療。這輪場在雙河,下輪場在梅硐,再下輪場在上西。也就是說,今天到這里來的,要看病就不要錯過了,要不然就要再等兩輪場我才再到雙河來。這樣一來,病情就耽誤了。”

李二性子急,聽得有點不耐煩了:“喂!我說廖老師,閑話說了恁多,該露兩手給我們看一下了。趕場天,大家都有事。”

“就是嘛。再鬼扯我們就去趕場了。”

“不露兩手真功夫,說得再好聽也沒得人信的。”

……

周圍的人也跟著七嘴八舌地鬧了起來。

廖金花一點也不生氣,笑瞇瞇地說:“好好好!諸位不要著急。我馬上就讓大家見識見識,過后大家再評判評判。”她一把拉過那個小伙子的手說:“有人問啦,咋個看得出你的真本事呢?我說看得出。我廖金花看病不需要病人說病情,等我診斷后說出你的病情,說得不對頭,你甩手就走,我廖金花從此收攤關門。說得對頭,我還要幫你醫好,包你口服心服。剛才我說了,我廖金花診病不搞‘望聞問切那一套。那麼有人問了:那你憑啥子診斷呢?我說我廖金花既然敢在這兒擺攤設醫,沒得兩刷子咋個要得呢。俗話說‘口出狂言,必有廣學,那麼俗話又說‘沒得金剛鉆,不攬瓷器活。我廖金花的金剛鉆是啥子呢?就是獨門祖傳診病法……”她舉起那小伙子的手,一字一頓地說:“看手指。”

“嗡”的一下,圍觀的人驚詫地紛紛議論開了。的確,哪個也沒見過,甚至沒聽過看手指可以診病的。

李二聽她啰里啰嗦地胡扯一通,本想走了,又聽她可以通過看手指診病,興致又提了起來,懷疑地問:“廖老師,你怕是‘花椒面下飯——麻人的喲。”

周圍有幾個人嗤笑了一聲,很有點贊同意味。

廖金花毫不在意地說:“我就曉得有人不相信。其實我這‘看指診斷法是有理論依據的。一個人的五個手指分別對應人的五臟,就是‘脾肝心腎胃。五臟有病,五個指頭就會跟著反映出來。”

她舉起那個小伙子的左手說:“諸位看一下,這個兄弟的手有啥子問題。”

眾人一齊朝小伙子手上看去,看了一陣,到底看不出啥子名堂。

廖金花又提醒大家:“看一下他的無名指,跟你們的有啥子差別?”

眾人看看看小伙子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手,還是莫名其妙。

李二見那小伙子尷尬地站在那兒,溫順地隨便廖金花打整,心里頭好笑,打趣地說:“我看出來了,這個兄弟是個‘趴耳朵。”

眾人哄然大笑起來,那小伙子羞紅了臉,掙了掙,想把手收回去。

廖金花拉住他的手不放,對李二說:“你這個兄弟就不好了。嘲笑病人是不道德的。”她轉而對大家說:“諸位沒看出來吧?這個兄弟無名指指甲發暗,這是腎虛的表現。這個兄弟害了個‘望門倒的毛病。”

有幾個圍觀的人偷偷地笑了,更多的人卻莫名其妙地望著廖金花。

“所謂‘望門倒就是醫學上說的‘早泄,就是行房的時候還沒插進去就軟了。”

眾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李二心想:這婆娘臉皮好厚,說起這些話來一點不臉紅。

只見廖金花問那小伙子:“兄弟,我說得對不對頭?”

那小伙子滿臉通紅,訥訥地說:“對是對頭,就是上次你的膏藥沒得效果的。”

廖金花愣了一下,又恍然大悟似的說:“哦,對了。上次你在梅硐請我給你看過病的,是不是?諸位看看,該不是我廖金花吹牛吧?這個兄弟又來找我,有起色了是不是?今天又來找我是不是?”

那小伙子搶過話頭說:“你……你上次給我的膏藥沒得效果的。”

廖金花臉上露出一絲驚慌,馬上又鎮靜下來:“咋個會呢?我的藥從來沒有失效過。怕是你沒有貼對頭喲。”

“咋個會呢?你還在我身上該貼膏藥的地方畫了圈圈的,回家去我就喊婆娘給我貼起的。”

“回家去就貼?你回家啥子時候貼的喲?”

“洗澡的時候。你不是喊我洗澡的時候貼嗎?”小伙子很惱火地說,“啥膏藥喲,見水就落了,貼都貼不穩。”

眾人哄然大笑起來。

廖金花哭笑不得地說:“你這個兄弟呀,我咋個說你呢。喊你洗澡以后貼,哪個喊你洗澡之前就貼喲?膏藥見了水,咋個還貼得穩嘛?算了算了,今天我再拿十張給你回家去貼,這次給你優惠,只收成本費,每張四角哈!還記得住貼那些地方不?”

那小伙子小聲嘟嚕道:“恁多地方,哪個記得住喲!”

廖金花從衣裳口袋里摸出一支圓珠筆,在小伙子手臂上、腳桿上、背上、肚皮上畫了十個圈圈,收了錢,數了十張膏藥給他,又叮囑道:“記住哈,洗了澡再貼,要不然病醫不好不說,我的名聲要被你搞糟了。”

小伙子走后,廖金花又開始吹開了:“哎!老少爺兒們,姑娘嫂子們,諸位剛才已經看到了哈,我廖金花看病……”

李二打斷了他的話頭:“哎!我說廖老師,剛才這個不算,他上次找你看過病的,說明不了問題。”

廖金花望了望李二,繼續說:“我廖金花看病用的是祖傳獨門絕技,絕對不是一般江湖混混的騙人把戲……”

“喂!廖老師,你再找個人來診斷給我們看一下,要是又針對了我們就信你。”李二嘴快,又搶了廖金花的話頭。

廖金花不高興了:“這個兄弟好像是來掀攤子的啊!俗話說,山不轉水轉,光棍不斷人財路。何必硬要跟我過不去,端人鍋兒呢!有啥子不周到之處,散場了我廖金花再給你賠罪要得不?”

李二一聽這話,連忙辯解道:“哦。對不起!廖老師。我是想快點見識一下你的真本事,以后有病好請你醫噻。”

廖金花冷笑了一聲,說:“兄弟你要信不過的話,老姐子我送幾貼膏藥給你回家試一下,沒得效果我跪倒給你磕幾個響頭。”

話沒說完,蹲在旁邊的那個“當家的”已經站了起來,對李二怒目而視。

李二見話不投機,便退出人群一走了之,免生事端。嘴上卻不肯服輸,邊走邊說:“謝了謝了,你那膏藥我消受不起。就這樣子我還要每天喝菊花水消火才得行呢!”

眾人又哄笑起來。李二聽了心頭一陣舒服,邊走邊荒腔走板地哼起歌來:“雖然已經是百花開……”

李二買了棗子回來時,屋門鎖著。他掏出鑰匙開了門,見桌上放著一個背包、一個草帽。李二知道老丈母到了,現在肯定去醫院看女兒、外孫了。他把棗子放在桌上,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個飽。看看表才兩點過鐘,便伸了個懶腰,長長地打了個呵欠,掩上屋門,進里屋倒床睡覺了。

李二確實累了。昨天晚上,二嫂兩點多鐘才生,李二等二嫂出了產房,才跑回家煮了醪糟蛋送去,等二嫂吃了睡好,又連夜趕了二十多里路去給丈母娘送信。回城后又東跑西顛地忙事兒,連中午飯都是在外面吃的。現在終于可以松一口氣,倒床休息了。

瞇了一會兒,李二聽到門外人聲嘈雜,起身出門一看:原來是在龍王廟的茶館里。張鐵嘴正坐在一張茶桌前安閑地品茶,桌邊還掛了一張寫有“麻衣神相”的錦旗,找他算命的人排成了長隊,一個個露出企盼之色。張鐵嘴卻視而不見,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李二見他那副德行,心頭就來氣,便想好好耍他一把。他走過去喊道:“喂!張瞎子,搞不贏啊?”

張鐵嘴其實不瞎。只是一只眼睛長了白內障,他卻借此胡吹是因為看相太準,泄露了天機,鬼神一怒之下弄瞎了他一只眼,以示懲戒。鄉里人迷信,竟對他越發敬畏起來。

李二當年當知青時,就下放在張鐵嘴那個生產隊,自然相當熟。記得有一個晚上,幾個知青把隊長家的狗哄出去偷偷宰了,紅燒了一大鍋。伴著白天用包谷換的幾斤燒酒,他們在知青點吃了個昏天黑地。張鐵嘴白天嗅到點風聲,晚上也悄悄地跑去湊熱鬧。酒醉肉飽之后,張鐵嘴給李二算了一命,說他三十歲以后才能夠交好運。李二那時二十剛出頭,火氣正旺。聽了以后,他以為張鐵嘴是在詛咒他,一怒之下跟張鐵嘴干了一架。沒想到的是,后來一連幾次招兵,李二都沒考上。后來落實政策回城,他被安排在人民食堂干了兩年。李二又退職私營了一家小酒店,才賺了錢,娶了媳婦成了家時,已經三十一歲了。

有一天,張鐵嘴來到李二酒店,要了一碟花生米和一兩紅苕干,一邊吃酒一邊對李二說:“喂!李老板。十年前的舊賬怕該算一下了呢?”

李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道:“你是不是吃醉了嗦?我啥時候欠過你的舊賬?”

“吔!貴人多忘事呢。那天晚上吃狗肉,老子幫你算了一命。你算命錢不給,倒打了我一個鵝頭苞,記不起了嗦?”

李二經他一提,亦想起來了。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李二給張鐵嘴加了一盤血皮菜炒豬肝,又添了二兩酒,臨走時還給了張鐵嘴五塊錢,說:“張瞎子。你我兩個的舊賬就兩清了。以后找你不準推脫哈。”

張鐵嘴打著酒嗝,得意揚揚地答道:“沒……得問題。你……我兩弟兄,好……說話。”

李二嫂頭次坐胎,李二便去找張鐵嘴算算是男是女。張鐵嘴弄聳了一陣后,拍案叫道:“吔!李老板,你硬是好運不斷頭呢。發了大財不說,還要生個兒子來繼承家業。”

李二聽了歡喜地不得了。回家去給二嫂一說,二嫂半信半疑:“這幾年日子過得太順了,哪點有樣樣都如意的事喲?這次恐怕靠不住。”

李二聽了也產生了一絲疑惑。不料頭胎真生了個兒子。李二大喜過望,對張鐵嘴越發信實起來。

本來,大兒子李明半歲后,二嫂在居委會主任的督促下到計生辦安了環。不料,二嫂對這東西反應嚴重。醫生只好給她取了,叮囑她用避孕套避孕。李二開頭倒也老實,慢慢地嫌麻煩,便暗自用安全期避孕法避孕。長時間沒扯拐,兩口子便都大意起來。一年前,二嫂連續兩月沒來例假,偏又遇到事多,老丈母久病不愈,兩口子城里鄉下兩頭跑,亦就沒有重視。漸漸地,二嫂便眉低眼慢,乳大腰肥起來。二嫂心頭沒注意,捶著李二問咋個辦。李二想了一會兒,說去找張鐵嘴算算再說。

其實,李二潛意識里是想再生一個。只是計劃生育的大力宣傳使李二心理壓力不小,一時間猶豫不決。

找到張鐵嘴一說,張鐵嘴倒不推辭。他沉思一陣說:“無憑無據的,亦不好算得。干脆我幫你測個字,要得不?”

李二不懂這一套。便問:“測字該如何測呢?”

張鐵嘴說:“隨便你說個啥子字都要得。”

李二隨口說了個“明”字。張鐵嘴想了一會兒,說:“從這個‘名字上看,倒是個好兆頭。你看:日為陽,月為陰,是個兒女雙全之兆。”

話沒說完,門口有人喊道:“張鐵嘴,你婆娘挑糞摔了一筋斗,還不快點去看一下。”

張鐵嘴一聽慌了,對李二說:“對不住,以后再算哈,我走了。”便慌里慌張地走了。

李二當時很高興,回家去給二嫂說是張鐵嘴說的“兒女雙全”。

二嫂聽說是個女兒,想到小姑娘乖巧懂事,長大了跟媽更貼心,便心癢癢地想再生一個,但又怕犯政策日子不好過。猶豫再三,李二心一橫,說:“管他的!生。你下鄉去躲兩三個月,顯懷了醫院亦不敢引產了。我們又不是拿工資的干部,大不了罰點款。”

二嫂本來就無主見,一切都聽李二的。統一意見后,二嫂便悄悄地回了娘家。

李二一個人在家支撐著門戶。實在搞不贏,就叫周蠻娃來幫幫忙。只是時隔不久,左鄰右舍的婆婆大娘們便發現了二嫂不落屋。這一下,李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開頭是左一個右一個地來借針要線,隨口打探二嫂的下落,李二含糊其辭地打發了過去。后來時間一長,眾人便認定是李二欺負了二嫂,二嫂一氣才回了娘家。于是,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輕一句重一句地敲打起李二來,弄得李二哭笑不得,只好推脫事多,有空一定去老丈母家把二嫂接回來。

東一磨西一磨,等李二把二嫂接回來時,那二嫂早已是“懷西婦人”了。氣得居委會主任兩天沒吃下飯。

二嫂身子不方便了,便整天呆在家里做針線。因為堅信二胎是女,花花綠綠的小衣褲做了一大堆。不料瓜熟蒂落時,丫頭變成了個蠻蠻,弄得李二又好氣又好笑,賭咒發誓要把張鐵嘴的嘴巴縫了。

話說回來,張鐵嘴見李二來了,連忙起身讓座:“喲!李老板,這根兒坐。”轉身朝柜房頭喊道:“喂!幺司,泡碗茶。”

李二坐下后,望著張鐵嘴意味深長地一笑,指著那面寫有“麻衣神相”的錦旗說:“張瞎子。怕先把這塊布收起來再擺龍門陣嗎?”

張鐵嘴一驚,一把按住錦旗,悄聲說道:“哎!李老板。你我兩弟兄有啥子過不去的事喲。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噻。”他抬起頭來對眾人說:“你們改天再來,我今天跟李老板有點要緊事擺談。”

看到眾人三三兩兩地散去后,李二笑著問道:“張瞎子,你曉不曉得我那婆娘生了哦?”

張鐵嘴搶著回答:“曉得曉得。我聽楊幺嫂說了。恭喜二嫂又給你生了個少爺。”

“想不到你張鐵嘴也有算不準的時候啊!”李二裝出一副氣慘了的樣子,指著張鐵嘴說,“你龜兒子害得老子好慘。女兒沒得到,還要遭罰款一千元。老子這筆損失你自己看幫我負擔好多?”

“我幫你負擔?老子沒時間找討喜錢,你自己到送上門來咯。”

李二一聽鬼火冒:“吔!你少給我耍賴皮。今天不說清楚,我把你的飯碗摔了。”伸手就去把那面錦旗抓起來。

張鐵嘴一把按住李二的手:“哎!慌啥子。李老板,聽我把話說完再動手不遲嘛。”見李二把手縮了回去,張鐵嘴微微一笑:“那天我咋個給你說的?”

“你說是‘兒女雙全之兆。”

“是啊。‘兒女雙全并不是說生女啊。”

“你……”李二反倒吃一噎。“你少耍賴皮。我第一個是兒子,第二個就該是女兒了。”

“咳,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生女不一定就是得女啊!”見李二又要反駁,張鐵嘴連忙擺擺手說,“莫慌莫慌!你聽我說嘛。如果生個女,養了二十年,到頭來還是別家的人。表面上你得了個女,其實還是沒得到。生個兒就不同了,到時候再給你娶個兒媳婦回來,那個女才是長久的。你說是不是?”說罷,把李二拉起來,朝廟門外一指:“你看,這叫‘金龍引鳳。”

李二順著張鐵嘴的手一看,原來已來到自家屋門口,二嫂抱著李智,牽著李明,站在自己面前。突然,兩弟兄同時一掙,變成兩條金龍,飛上天去盤旋一大圈后,帶著兩只鳳凰飛了回來。剛一落地,便變成了兩個風流倜儻的年輕人和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兩個娃兒朝著兩個姑娘說:“快喊爸爸。”兩個姑娘互望一眼,朝著李二羞答答地跪下,一開口,卻發出一陣“啯哆啯哆”的雞叫聲。

李二大吃一驚,一翻身從床上坐起來,才發覺做了個夢。他抬頭一看,老丈母正逮住一只雞,準備殺呢。

李二跟老丈母兩個一直忙到五點鐘,才看到張銳、亞梅牽著李明回家來。張銳手里還提著一個包包。

李明見到李二,老遠便掙脫亞梅的手跑了過來:“爸爸爸爸,你看,這是李叔叔送給我的計算器。我已經算得來加法嘍,以后我幫你算賬。”又一眼看到家婆在旁邊,他轉身就朝家婆撲去:“家婆家婆,來,來嘛,我教你算賬。”

亞梅媽一把抱起李明,笑瞇瞇地說:“乖乖,家婆給你做了炒米糖,還有苕絲糖。走,家婆拿給你吃。”

李明掙脫下地來,拉住家婆的褲腳不放:“不,不嘛。我不吃炒米糖,不吃苕絲糖。我要教你算賬。”

“明明,家婆還認不到張叔叔呢,你給家婆介紹一下噻。”李二笑著對李明說。

李明聽了,便過去把張銳拉到亞梅媽身邊:“家婆,他就是張叔叔。他要給我幺娘兩個結婚。”

一句話說得亞梅媽跟李二哈哈大笑起來,張銳尷尬地站著,有點手腳無措。亞梅羞得滿臉通紅,抱起李明躲進里屋去了。

亞梅媽看著張銳,笑得合不攏嘴。又是讓座,又是沏茶,忙得不亦樂乎。李二見了,笑著說:“算了,老母親。眼鏡差不多天天都要到我這兒來一趟,用不著客氣了。你太熱情了噻,我一會兒要吃醋哦。”

亞梅媽回過頭來,佯嗔著罵道:“你這狗東西,老母親我啥時候虧待過你?要吃醋你就去吃,齆死你在醋缸子里頭我倒省心了。”

李二轉身對張銳說:“你看是不是嘛。我說過老丈母見了你保證歡喜得暈頭轉向了,該不是假的嘛。這會兒有了幺女婿就不要大女婿了。”

見老丈母如此隨和風趣,張銳也不再拘束,見老丈母拿了一把小蔥在擇,就過去幫著擇。

六點過幾分,飯菜已經弄好。李二望了望街上,自言自語道:“周蠻兒咋個還不來呢!”

亞梅說:“我先給姐送飯,回來再吃。”

亞梅媽說:“也要得。”就拿飯盒出來裝好飯菜遞給阿梅。

亞梅喊李明:“明明,走,給媽媽送飯。”

李明還在玩計算器,沒理亞梅。

亞梅又喊道:“明明,不去看弟弟啊?”

提到弟弟,李明來了興趣:“要去要去,我去教弟弟算賬。”

眾人噗噗一聲笑了起來。

李二說:“你好大能耐!你把弟弟眼睛喊睜開了,我手板心煎魚給你吃。”

亞梅提著飯盒,牽著李明出門走了。看著張銳想跟不跟的樣子,李二說:“一齊走一趟噻。等你們回來,周蠻娃亦就該到了。”

張銳有點不好意思地對亞梅媽說:“那我去了哈。”就快步攆了出去。

六點四十剛過,亞梅媽就看見張銳跟亞梅提著飯盒,李明騎在周蠻娃肩上一起回來了。

進屋后,李二問周蠻娃:“咋個才來呢?”

周蠻娃放下李明后答道:“正準備出門,兩個小娃兒在路上頭瘋玩,落在我門口那口堰塘里了。我把他們撈起來后,又洗澡換衣裳,就耽誤了點時間。”又轉身對亞梅媽說:“老母親進城來了。恭喜你又得了個外孫喲!”

亞梅媽笑哈哈地答道:“歡喜歡喜。蠻娃你年紀也不小了,好久讓老母親我吃喜酒喲?”

周蠻娃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殼,說:“工作沒得一個,哪個姑娘肯跟著我喲?”

“哎,話不該那樣子說。”亞梅媽接過周蠻娃的話頭,“你這個娃兒厚道,不懂爛事,會有個好媳婦的。緣分來了躲都躲不過!”

李二接口道:“就是。你看我,雖然成家遲點,到底找了個好媳婦呢。是不是啊?老母親。”

“你狗東西又油嘴滑舌的。”亞梅媽笑著罵了李二一句,轉向周蠻娃說:“你娃娃父母走早了點,沒得人幫著操心的。干脆老母親我上點心,幫你物色一個。只是你不要挑肥揀瘦的哈。”

李二搶著答道:“他敢!你老母親過了眼的,還會有錯嗦。”又對周蠻娃說:“我說老母親喜歡你嘛。這下信了不?干脆認個干媽,以后啥子事都就有人操心嘍。老娘認不認這個干兒子?”

“認了。”亞梅媽笑得合不攏嘴,“就怕人家蠻娃不干。”

周蠻娃連忙接口:“干!干!請干媽多費心了。”

說笑間,亞梅已把碗筷和幾個菜擺上了桌子。李二對周蠻娃說:“柜臺上頭拿瓶酒來,你跟張銳陪老母親先喝著酒,我把魚燒好了就來。”

周蠻娃拿了個碗,要到柜臺上的酒缸里打酒。李二見了連忙攔倒:“哎,今天喜事連臺,就不吃火燒燒了,開瓶‘瀘州二曲慶賀一下。”

周蠻娃笑了笑,從柜臺后的壁櫥里拿了瓶“瀘州二曲”出來,倒了大半碗,先遞給亞梅媽:“老母親先請……,哦,不!干媽先請。”

亞梅媽樂呵呵地接過酒碗,抿了一口后遞給張銳,張銳接過也抿一口遞給周蠻娃,問道:“你門口那口堰塘有專人管沒得?今年好像好幾次有娃兒落下去了。”

周蠻娃狠狠地喝了一口酒,又拈了一片燒臘放進嘴里,邊嚼邊回答道:“不曉得好多次了。那口塘水深,又挨到路邊上,硬是有點嚇人。”

“該哪個管呢?該修堵墻,要不就栽一籠籬笆隔一下也好啊。”亞梅媽接口說。

“咳!”周蠻娃嘆了口氣,“我問過,生產隊說該街里頭管,街里頭說該生產隊管。整得來一個二個都不管。”

這時李二已把魚燒好,端上桌來。見是用飯碗裝酒,就去柜臺里拿了四個酒杯來,分了酒,說:“來,慶祝老娘添兒添孫添姑爺,請老母親先講話。”說完帶頭鼓起掌來。

張銳、周蠻娃也笑著拍起巴掌。亞梅正坐在屋門口給李明喂飯,這時候偷偷看了張銳一眼,抿著嘴笑了。

李明一看桌上鬧熱,跳進屋來叫道:“我要聽家婆講話,我要聽家婆講話。”

亞梅媽一把把李明抱起來放在腿上坐好,樂哈哈地說:“好!說兩句。熱烈歡迎張銳、蠻娃加入我們這個家庭。我們明明又添了個弟弟,亞梅的工作也基本落實了。李二你就多操點心,現在就準備起走,爭取早點把張銳、亞梅的婚事辦了。蠻娃的事老母親我就擱在心頭了,盡快給你說上房媳婦。現今黨的政策好了,有奔頭。你們三弟兄好好干,多掙點錢,以后日子就更巴適了。我們三娘母給你們當好后勤。干杯!”

四個人碰杯喝了一口酒后,李二說:“老母親文化不算多,說話倒盡在點子上的。就是我們亞梅是個知識分子,要干事業的。把她歸到干后勤里邊去不合適哈。”

亞梅媽接過話頭說:“跟你比有知識,跟張銳比就要差點。家庭比事業更重要,總要有個人顧家才得行。”

“你以為他好忙不!一天到晚東顛西跑地不干正事。”亞梅瞪了朝她壞笑的張銳一眼,爭辯道:“我每天都要上幾節課,比他忙得多,他才該多干點家務。”

“沒得規矩!”亞梅媽瞪了亞梅一眼,說,“男主外女主內,自古以來就是這個道理。家務事本就該你多操點心,何況人家張銳是干大事的人。”

亞梅心頭不服卻不敢頂嘴,悄聲嘟嚕道:“他干屁的大事。”

“亞梅還在實習,還是要多費點心在事業上,以后她姐幫著操點心就夠了。哦,對了!還有個好消息忘了公布,上午碰到張老師,就是雙河小學的校長。他說學校要進幾個老師,他已經把亞梅推薦上去了,亞梅留在雙小應該沒得問題的。”

亞梅一聽,高興得跳了起來:“真的?太巴適了!我還以為起碼要去鄉村小學窟幾年呢。謝謝李哥了,張校長給我擺過:李哥是他教過的學生里最調皮的一個,也是關系最好的一個……”

算命鐵門坎是什麼意思

“呱呱呱,呱呱呱,一遇到點事就沉不住氣。”亞梅媽笑著呵斥亞梅,“女娃兒一天到晚瘋瘋癲癲的,少說幾句沒得人把你當啞巴。”

亞梅瞟了她媽一眼,又看了一眼偷笑的張銳,吐了一下舌頭,沒再說話。

“蠻娃,我們先把你這段時間的魚錢算了,要不然一會兒又搞忘了。”李二從柜臺抽屜里拿出一個小本本和一把算盤,把算盤遞給亞梅后,一邊翻找一邊報:“四月七號,青駁一條,八兩二,四塊五。四月十一號,黑尾鯧,一斤二兩,二塊四。四月十三號,鯉魚兩條,三斤七兩,十塊二。楊秘書請客吃的。四月十六號,母豬殼兩條,六兩三,賣了十八塊。兩個外地人,不曉得啥子‘母豬殼,就要了兩條嘗鮮,上桌以后他們說外地叫啥子‘鱖魚。還有,五月五號,萬書記的婆娘聽說你弄了條團魚喂在我這里,就來喊我清蒸了賣給她,說是給她婆婆補氣血。團魚三斤三兩,加了一根當歸和一兩黃芪沙參,收了她八十塊錢。錢還沒拿,估計等楊秘書來結賬。五月八號賣了條鯉魚,九兩五,四塊錢。就這麼多,亞梅看是好多錢?”

亞梅一邊聽一邊加,李二話一落,她便答道:“不算團魚三十九塊一,算上團魚一百一十九塊一。”

李二對周蠻娃說:“把團魚錢一起給你,拖久了怕搞忘記。老規矩,魚錢、加工費對開。”李二從錢包里拿出六十元錢遞給周蠻娃:“你的六十。”

周蠻娃接過錢揣進錢包有拉鏈的夾層,又數了五張一角的小票要給李二,李二按住周蠻娃的手說:“你我兩弟兄,分得那麼清干啥子。收好!”

李明見大人在分錢,大聲要湊熱鬧:“我要算賬,我要算賬。”

李二笑著呵斥道:“你算得來啥子賬哦,吃你的飯。”

亞梅把李明從亞梅媽的懷里抱下來,又端起李明的飯碗,說:“明明,走,我們到門口去吃,吃完飯幺娘給你兩個算賬。”

李二抿了口酒,問張銳:“上午你們廠長喊你干啥子喲,慌里慌張的?”

“咳!”張銳一聽,笑臉一下僵住了,“縣經委打電話來,說有個大學教授說:我們這邊的磷礦品位高,可以搞濕法磷肥,喊我們準備一下相關材料,隔兩天那個教授要下來考察。”

張銳搖了搖頭,又說:“濕法磷肥用水量大,要是考察過得了關的話,就要修堤關水了。”

“哦豁!”周蠻娃聽了惋惜地說:“剛剛才把河壩炸了,又要修。”

“如果考察過關的話,還要先做實驗,這個時候用水量不大。”張銳解釋說,“要正式投入生產,用水量就大了,現在河溝頭那點流量不夠用,不筑壩存水就不得行了。”

“那哪個出錢呢?”

“管他媽哪個出錢喲,反正不是我出。”周蠻娃一句問話,又點起了張銳的心頭鬼火。本想再發一通牢騷,看一眼坐在身邊的亞梅媽,又看一眼李二,苦笑一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沒再說話。

亞梅媽先前和李二擺龍門陣時,李二已經把上午發生的事說了。亞梅媽見張銳忍住氣沒再發牢騷,微微點了下頭,說:“年輕人要控制住火氣。該自己做的一定要做好,自己管不了的事,就盡量不要亂說話,禍從口出,有時候得罪了人你還不曉得。”

李二朝張銳做個怪相,打趣道:“老母親就是有水平。有老母親管教,你眼鏡以后也要少頂撞些領導。”

亞梅媽笑著瞪了李二一眼:“你狗東西又打趣老母親。”又轉頭對張銳說:“隨時都可能遇到自己看不慣的事。有些事自己管得了,有些事自己管不了。管不了的事,再冒火也管不了,漏氣于事無補,反倒傷自己身體。何苦呢?”

“就是!我以前就火氣大,遭老母親教育幾年,這會兒已經沒得脾氣了。”李二隨口接過話題,一本正經地說,引得大家一起笑了起來。

亞梅媽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口喝干了,說:“你三弟兄再慢慢喝會兒,我先吃飯了,吃了飯再去陪會兒亞蘭。”

“哦,對了。老母親,明天趕場,生意忙。我給醫院說好了,亞蘭明天再在醫院住一天,后天再出院。你給亞蘭說一聲。”

亞梅也喂完了李明的飯,兩娘母很快吃了碗飯,帶著李明又上醫院去了。

喝了一會兒酒后,李二對周蠻娃說:“蠻娃,我準備隔幾天把門面改一下,加一層樓。眼鏡已經把水泥和鋼筋買回來嘍。你找人幫我到河里頭篩兩噸石子兒和河砂,先放在你家后陽溝……哦,對了。你不是說門口那口堰塘沒得人管嗎?干脆你去問一下,把它承包過來喂魚。”

周蠻娃一聽面露喜色,隨即又失望地說:“河溝里頭撈魚我到在行,喂魚就摸不到門了。”

“怕啥子喲!先把撈到的小魚放在塘里頭喂,慢慢兒摸經驗。眼鏡再給他找幾本養魚的書,試著干嘛。趁我蓋房子,材料應該有剩。河溝里頭弄點石頭上來,順便把那口堰塘靠公路那邊砌一道矮墻起來,娃兒走路也就安全了。哪天碰到楊秘書我給他說一下,我想街里頭這邊沒得問題的。”

張銳也附和地說:“可以試一下,失敗了也沒得啥子損失的。先從河里頭撈點小魚喂,我再幫你注意一下看有啥子容易養也好賣的魚種,先放養百十條試試,說不定真的找到條財路呢。”

“那就試一下。”周蠻娃聽了也有了興致,“明天我就去找一下生產隊長。”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舀了碗飯幾口刨完,說了句“你們慢吃”,便起身走了。

張銳也舀了碗飯幾口刨完,說:“我也要早點回去準備點資料,二哥你個人收拾哈。”

等張銳走后,李二又倒了杯酒,邊品邊考慮明后天要做的事:明天一早要去買一副豬肝;準備兩斤肉絲、一捆大蔥、一斤小蔥、四塊豆腐;豆粉也該買兩斤了;后天要去找陳木匠定做三張大圓桌和三十張椅子;哪天還要去趟縣城買幾副好點的碗筷,在雅間用……對了,今晚上還要發兩斤粉條。

想到這里,李二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起身把火門打開,舀了瓢水燒起。添了碗飯,把魚盤里的剩魚刺清理干凈,連肉帶水倒進飯碗里,幾口刨了個底朝天。收拾好桌面,洗好碗筷,進里屋拿出一把粉條,放進鍋里煮軟,倒進一個盆里用冷水漂清,放在案板上。又把一大鋁鍋的水放在灶頭上,關上火門讓水慢熱,等一會兒李明和他家婆回來就可以洗熱水腳了。

披上襯衣,李二鎖好門,朝醫院走去。本不想去的,下午睡了一會兒,現在精神又好了,就想去看看媳婦和李智。

一彎月牙在薄云里飄著,小鎮里一些商店還沒有關張,路邊的夜宵攤子已開始忙了起來。李二一邊走,一邊不時跟熟人打著招呼。到無人處,忍不住又哼了起來:“雖然已經是百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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