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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夢佬

算命的說我梁山命什麼意思

01

八月已經進入盛夏,驕陽似火,整片大地像被放在烈日之下灸烤一般,田地邊竹架上的黃瓜青藤兒都被烤得失了水份,四周卷起了皺皺的邊兒,蔫蔫的。

高家莊高老頭兒正坐在自家的門檻上,叭嗒叭嗒地抽著自制的土煙,長長的旱煙鹵,往外滋滋地冒著煙。

至于他家女人朱氏,則坐在堂屋里手里一邊做著針線活計,一邊唉聲嘆氣。

“唉!”這已經不知道是這段時日以來的第幾千次嘆息了。

“娃兒他爹,你說照兒這事現在咋整?”朱氏憂心的正是他家獨子。

“咋整?你說還能咋整?都考三年了,還考不上,他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現眼呢,走出去十鄉八鄰的,哪個不暗地里偷笑咱。”高老頭兒也悶悶的,想起自己獨子,那真是心窩子堵得慌。

為啥?

只因為那獨子高照,從小愛讀書,聰明博學,所以家里省吃儉用,供著他求學讀書,哪知這娃兒平時看著都挺厲害的,一到關鍵時刻就掉了鏈子,已經連考兩年,今年是第三年,結果還是失利。

這說明啥?只能說明這娃兒命里沒有貍魚躍龍門光宗耀祖之榮光。

三年,折騰得也夠嗆,看這屋里屋外,哪一樣不是寒酸清貧,兩口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連家里的老母雞下了蛋,都舍不得吃一個好留著攢起來賣錢貼補兒子。

朱氏手里做著針線活,不免擔憂地又掃了一眼左邊廂房,那廂房正是獨子平時居住的地方。

這一眼掃過去不要緊,可嚇死她了。

“娃兒他爹,不好了,你快看照兒那屋,好像有煙冒出來,似乎像是著火了!”手一抖,手里的繡花針已經刺進了她粗糙的指尖,鮮血冒了出來。

血……似乎是大兇!

高老頭兒旱煙袋一丟,撒起腿來就往外跑,直奔廂房,可不是,黑沉沉的濃煙正沽沽地往外冒,那煙塵越來越大。

“照兒,照兒……”高老頭兒第一想起的就是自家兒子還在里面呢,于是繞過那濃煙拼命地拍打廂房的門。

他的獨子呀,可不能出什麼事!

“照兒,你聽得見爹喊話嗎?快開來,快些把門打開。”濃煙是從門縫和房頂里面冒出來的,巧了,這廂房當初建造的時候,又沒有設個窗棱。

高老頭兒急得滿頭大汗,一雙大手拼命地拍在門板上,拍得震山響。

“咳咳……爹……快救我!”從廂房里面傳來一陣咳嗽聲和喊救命的聲音。

大抵是高照在里面呆得久了,吸入煙塵所以才會出現咳嗽。

“怎麼辦?怎麼辦?孩兒他爹。”朱氏早已經驚得慌了手腳,她一個婦道人家現在哪里拿得出什麼主意來。

“愣著干什麼?還不去外面喊幾個人過來幫忙,要是晚了,照兒可就出大事了!”高老頭兒畢竟是一家之主,好歹也是見過些世面有點兒膽識的,腳一跺就朝著朱氏大吼了一聲。

朱氏這才慌里慌張地往院外跑,中途的時候,跑丟了一只腳里的布鞋,也顧不上回頭再撿,兒子的命事關重大,刻不容緩!

“救命啊,來人啊,快來人啊,我家著火了!”就這麼尖著嗓子站在院外拼命叫喊了起來。

高家莊里的莊戶差不多都是集聚居住,雖然不是一戶挨著一戶那麼密集,朱氏這一喊,從幾家的院子里就飛快地鉆出了幾個壯實的莊稼漢。

“我說大妹子,咋滴了,哪里失火了?”有好心的鄰居急急追問。

“我家廂房,快,他叔快過來搭把手救人滅火!”

院子里一下子沖進來十幾條壯漢,一看這陣勢,當即提桶的提桶,潑水的潑水,撬門的撬門,好一通忙碌。

最后,好在人多力量大,這火勢不大,只燒掉了兩間廂房,沒有再蔓延到主屋,昏迷的高照也被救了出來,薰得一臉黑氣。

而起火的原因,卻是因為高照灰心失望,一氣之下關在廂房里焚燒這些年來的書籍和本子,這燒的,差一點把自己也給燒死在里面。

于是,這又成了十里八鄉又一樁老頭老太太們茶余飯后的笑料和談資。

大火過后,本就貧瘠的高老頭兒家更是雪上加霜。

不過,這次大火帶來的損失,他除了望洋興嘆,默默收拾那一塊燒焦了的廢墟,也實在擔心他的照兒。

畢竟,人與財物相比,他更在意的是他的獨生兒子。這是他的根,是老高家的血脈。

高照被村子里的赤腳大夫已經救回了一條命,此刻正虛弱的躺在堂屋左邊的房間。

朱氏顫崴崴地過來幫忙拾掇。

“照兒怎麼樣了?有沒有醒過來?”高老漢兒瞇著眼,那一臉經歲月刻畫留下的皺紋越發地明顯和猙獰。

“哎”朱氏嘆一口氣,“醒過來一次,不過眼下又昏睡過去了。”

“老頭子,你說照兒會不會再想不開啊?這一次失火,真是嚇死我了,我真怕他想不開再尋短見。”朱氏愁上眉頭,“你看,咱們村里與照兒同齡的后生,都已經喜當爹抱上娃娃了,咱們什麼時候才能抱上孫子哇!”

一口一個嘆氣,二老蒼老的身影,在這一片焦黑的廢墟里,越發的蒼涼。

“要不,給照兒說門親事吧,興許娶了媳婦兒就能讓他安定下來好生過日子呢。你看那村東頭的桂生,以前不也是蠻橫又無所事事的混混兒,人家娶了親生了娃之后,現在別提有多精神多老實。”朱氏想來想去,和高老頭兒一合計,眼下也只有這個方法。

只是娶親,上哪兒去娶呢?

以高照都已經二十五的大齡后生,這實在是個檻兒,這十里八鄉的,說親早的,十五六歲就開始合計,相互看對了眼,生辰八字一合,能匹配的,立馬就下聘禮定下親事;就算晚點的,也差不多二十就娶親或是嫁人。

“要不,請個媒婆子吧,媒婆子總歸有辦法的,無非就是多拿點錢財出來打發罷了。”高老頭兒抽了口煙,悻悻說道。

“行,那我把家里兩只不下蛋的公雞明兒個就給提到集市上去賣了。”朱氏一聽,也覺得找個媒婆更靠譜些。

“那以后咱家沒公雞了,誰打鳴?”高老漢頗有些不滿,亦是不舍,家里那兩只肥公雞,可是他養了許久的。

“打鳴?天亮了自個兒醒。”朱氏白了他一眼,這都什麼時候了,這老漢兒還想著打鳴這些小事。

“咱那群養的母雞呢?若是沒有公雞踩水,以后還怎麼下蛋?”

“切,咱家這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鄉鄰,不是家里都養的有公雞麼?大不了借別人家的唄,你放心吧,關于這些,不會難倒母雞的。”

“這成何體統?”高老頭兒立馬就綠了臉。

“不行,要賣只準賣掉一只,留一只,我高老漢兒的雞,才不要它們出去。”

高老頭兒的態度很堅決,這老頭的脾氣倔著呢,但凡他堅持的事情,朱氏也沒有辦法改變,一句話,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倔勁兒!

于是后來,二老再次合計,想出了更好的辦法,那就是賣掉家里養的一只公雞和一只羊,這樣的話,不但媒婆那兒能打發,剩下些錢財還能好好給高照添置兩套像樣的衣衫。

朱氏托人找來了李媒婆,這十里八鄉經過李媒婆撮合和說親最后成功匹配成一對兒的,還真是不少,人家那是杠杠的業績,這不,來找她的人越來越多,以至于還需要提前打招呼和排著日期等候。

李媒婆鼻尖上一顆大大的媒婆痣,臉上一副和氣的樣兒,是個眼觀八路耳聽四方的精明主兒,賊溜溜的眼,打量幾眼,便已經把這個家里里里外外差不多瞄了個遍,心中已然有數。

“李大妹子,你看,能不能求你給我家照兒說門親事?”朱氏也不含糊,直接道明自己的請求。

“嗯,你家高照這后生確實也該成親了。”李媒婆笑笑,捏捏眉,開始合計。

“這十五六七的小姑娘,肯定會嫌他大,你這家境嘛,也不算得太富裕,自是不愿,與之年紀相仿的,也就那麼幾個。”

她好歹也顧著幾家情面,沒有直接指出這個家的落魄,然后伸出手指頭,開始一個村挨著一個村的給朱氏掰扯。

朱氏聽得分外認真,這可是在選兒媳婦呀。

“東村李大麻子的幺女?”

誰知朱氏還沒開口,一邊抽旱煙的高老漢兒立馬就陰著老臉回了話,駁斥道:“那一臉麻子也會遺傳,要是和我家照兒成了親,生下的孫兒也是一臉麻子,多難看,坐在一桌吃飯都倒胃口,這個堅決不要!”

可不是嗎?朱氏顫顫陪著笑意,“李大妹子,你再給找找別的姑娘兒,這麻子臉,確實不妥。”

李媒婆又合計,“那西村王大漢家的呢”

這一回,朱氏第一個站出來不同意,回絕“那可是個癡兒,成天只知道哈哈笑,對著誰都是哈哈笑,流一臉的哈喇子。我家照兒好歹也是四肢健全頭腦活絡的讀書人,那是有文化的人,李大妹子,你能不能給找一個靠譜點的?“”

這李媒婆表面上和氣生財,沒有表現出不悅來,但是暗地里早已經在鄙夷。

哼,頭腦活絡的讀書人?會想不開自己個尋短見,要把自己燒死麼?

還連考三年,都屢考三中。

有本事有能耐的人,就自個兒說親去,還求她干啥。

“妹子,再給看看,你看,這介紹費和辛苦費定然是不會少給的。”朱氏已經滿臉堆笑,從自己貼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一個用小手帕子包得密密實實的“紅包”來。

李媒婆拿了錢,手指不著痕跡地捏了捏,挺厚實的,一張老臉終于笑得跟朵燦爛的菊花似的,開始正經好好地合計起來。

“烈家莊倒是有個烈老頭兒家的長女,芳齡二十三,好像還沒有許配人家。”李媒婆合計來合計去,也就只有這家。

“模樣兒咋樣?有沒有麻子,臉上會不會歪瓜裂棗的?”朱氏細細追問打聽。

高老頭兒一邊叭啦著旱煙,一邊伸長了脖子豎起耳朵,這烈家莊的人,他倒是不認識。

“模樣兒還算周正,身體也長得壯實,說來家境也不怎麼樣,窮人的娃子早當家,那莊稼地里是一把好手,一個頂一個半的壯漢,那勞動力在這十里八鄉那是出了名的壯實,找個這樣的閨女作媳婦兒,將來身子骨壯實也好生養,能生出兒子來呢。”李媒婆唾沫星子,說得那是天花亂墜。

不過,她也沒有多大夸大的成份。

朱氏一聽“能生出兒子來”,那立馬就喜上眉梢。

她就是要找個這咋樣兒的,好將來為老高家再添幾個孫子孫女什麼的,三世同堂,這樣家里就熱鬧多了。

高老頭兒聽了,卻是計上心來,一口煙霧兒吐完之后,這才幽幽地問了一句,“既然是莊稼地里的一把好手,那閨女咋的就拖到了二十三還沒有說婆家呢?”

按說,以李媒婆這樣形容出來的,如果完全屬實的話,那絕對是要遭轟搶的好主兒。

凡事太過,就有貓膩。

天上不會無緣無故地掉大餅,也許這塊大餅,遠遠看著誘人,指不定接到手里,就是塊鳥大糞呢。

老高家的祖墳風水還沒有好到冒過煙呢。

李媒婆臉色一沉,嘆了口氣,頗有些同情的味道,這才答道:“那烈家家里窮得叮當響,這閨女名叫烈陽,一出生起,她娘就臥塌不起病魔纏身,又是長女,這家里大大小小的擔子,無疑就落到了她的肩上,上有病母,下有弟妹,個個都是張口要吃飯的,所以這麼一拖就拖到了二十三。”

“沒其他別的毛病麼?”朱氏這麼一聽,跟著也有些動容。她自己年少的時候,家里也是窮得揭不開窩,弟弟妹妹什麼的又多,大抵同命相憐。

“絕對沒有,這個我可以拿我李媒婆的名聲來保證,再說了,真有個什麼隱疾什麼的,我也不好意思隱瞞你們吶!這大家都是熟人,姻緣牽不成,這抬頭不見低頭見,我李媒婆也還要做人的,不是嗎?”李媒婆被置疑,立馬就拍著高高起伏的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證。

高老頭兒兩口子,你看我一眼,我瞄一下你,眼神默默地交會。

眼看,這事兒就快要這麼定下來了。

“李大妹子,我聽你這麼一說,倒是對這閨女有些中意,那烈家那邊,就麻煩妹子先去打探下情況,問下那邊的意思。”朱氏眉目都笑意,嘴角彎彎。

“那行,既然你們這邊沒啥好說的,那我這就去跑趟那邊,你們老兩口子就在家等著我的好消息吧!”李媒婆眼見這姻緣已經促成了一半,只剩下另外一半待她去搞定,此時仿佛已經見著了那大大紅包包著的介紹費,在她眼前飄啊飄的。

姻緣能夠牽成,她在這中間可又算是促成了一樁美事兒,她比誰都高興,也比誰都起勁。

李媒婆辦妥了事情,就立即屁巔地離開了高老頭兒的家,并不多作耽擱。干他們這行,除了靠的是嘴上的工夫哄人以后,還靠的是腳力,拼的是時間哇。

萬一這要是烈家那邊晚去了一步,那閨女被說給別家了,這上門來的生意,豈不是要泡湯了嗎?

無論如何,她都要搶在前頭,把烈家拿下手。

這李媒婆前腳一走,朱氏后頭就和高老頭兒小聲合計上了。

“老頭子,你說這李媒婆的話可靠麼?那閨女真有她說的這麼好?”婦道人家的,總是疑心多一些。

“烈家莊?對了,咋這村子里頭有沒有那邊的人,找個熟悉那邊的人先打聽下不就知道了,反正現在只是這樣說了一下,還沒有過聘禮什麼的,什麼都來得及改。”高老頭兒也是不太放心,畢竟這是自家獨生兒子的結婚大事,一輩子的事兒。

萬一娶個不如意的,有啥不妥貼的,那回頭進了高家門,受苦受罪的,還不是他們一家子人嗎?

“對了,我想起村子里的王妹子娘家好像是烈家莊那邊的,指不定她曉得呢,我這就去王妹子家問問去。”朱氏是風風火火的性子,再說這事兒擱在心里頭,若是不馬上問出個結果來,那還真是茶飯不香夜不能寐心里頭隔應得慌。

想到這里,就立馬匆匆忙忙出了門去打聽了。

這朱氏口中的“王妹子”,離自家并不遠,朱氏心里又焦急,腳下更是疾步如飛。

“王妹子,你在家不?”在院門口老遠,她就扯著嗓子往里面喊。

恰巧,這王氏就還真的在家。

“喲,這不是朱大姐麼?啥風把您給吹過來了?快,快進屋歇歇,喝口涼水。”王氏為人倒還算是熱情,之前和朱氏倒也相識,只是平時沒有什麼過多的接觸罷了。

朱氏本來想問問就走人的,但是想了想,這種事兒總不能站在人家院門口就直接問吧,更何況,這烈家的事兒要是能問得越詳細那是自然再好不過。

心思轉了幾轉,她就沒有再客氣,索性隨著朱氏一塊兒進了屋。

“妹子,實不相瞞,我來是想向你打聽點事兒,妹子娘家是烈家莊那邊的吧?”朱氏也不拐彎抹腳,坐下之后就直接說明來意。

“朱大姐,你說,但凡知道的,我必定如實相告。”王氏也是個爽快之人。

莊稼人本來就沒有那麼多的心思彎彎,何況他們之間還沒有什麼真正利益上的糾扯呢。

“妹子,那烈家莊上烈老頭兒家是不是有一個年方二十三的閨女叫烈陽的,你知道麼?”朱氏記性還算可以,將之前李媒婆告訴她的那家閨女說了出來。

“烈老頭兒家的烈陽?啊,那個女娃子啊。”王氏拉長了音。

朱氏豎起了耳朵,屏神靜氣,生怕漏掉任何一個音拍,錯過任何一處細節和字眼。

那認真勁兒,可比平時她納鞋墊繡花,都還要多了幾分專注。

“那閨女為人品性倒是如何?”她瞪大了眼珠子,眼巴巴地等著王氏回話。

王氏砸巴了兩下嘴巴,似在腦子里回憶了一下,然后這才開口說道:“那女娃子本人倒是沒有什麼好挑剔的,身體長得壯實,絲毫沒有一點身為女子之身的之氣,肩能扛,手能提,下地干活那是麻利得很,十五六歲就開始跟著他爹上山下河,收稻插秧。”

朱氏一顆緊張的心,撲嗵直跳。

這……和李媒婆說的實情,貌似也差不多。

她剛緩了口氣,莫明放松了下。

誰知王氏卻疑惑地朝她看了過來,“朱大姐,你打聽這女娃子,是要做什麼?”

朱氏見王氏對自己也還算客氣和熱情,當下也就不好再多作隱瞞,于是就把這實話對王氏說了,“哎,妹子,還不是我家照兒,你看你家的娃兒那都成了家,抱上了奶娃娃,我家照兒呢,到現在還是個單著的,這不,我和我家老頭兒著急,于是就叫了村上的李媒婆,這麼一合計,就只有這烈家莊的女娃娃歲數上還算相仿,家境也差得不遠。”

朱氏這麼一聽,事情就算是清楚明白。

“給你家高照說親?”王氏當下聽了,并沒有顯示特別的高興和激動來,反而臉上多了抹凝重的色彩。

朱氏平時也是個善察言觀色的婦人,當下便把王氏這點小變化看在眼里,不免心里就涼了兩分。

莫非還真有什麼隱情不成?

話說這李媒婆做的是說親的行當,自然這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那是掐得一個準。

于是,隱情自然就沒有透露過半個字。

王氏摸摸下巴,猶豫著要不要說呢。

“王大妹子,你老實和我說吧,那家閨女到底如何,這可關系到我家照兒的成親大事,也是我們老高家的大事啊!”朱氏幾乎就是在用懇求的語氣了。

王氏是個心軟之人,終耐不過朱氏的央求,這才全盤托出,“那閨女自身沒有啥大問題的,只是這命……”

說罷,她又長長嘆了一息,“烈陽那女娃兒,命理不好,陰年陰月陰日大兇之日出生的,烈陽這名兒還是得高僧算士算過才給取的名兒,我聽說是為了補后天之陽,她娘生下她,就開始臥床病塌,傳說她……克親!”

“克親!”這可嚇壞了朱氏,要知道克親可不是件小事兒。

往近的說了,那娶進門的新媳婦兒,最先克的就是最親近之人,自己的夫君。

往遠的說了,這克親,也極有可能克的是公公婆婆。

02

“要不,你再找個算士,將你家高照和這烈陽的生辰八字合一合?這命理之說很詭異的,也許說不定,你家高照這八字足夠強硬陽剛,能克制這陰邪之氣呢?只要這男人能震住了,大抵就不會再出啥亂事兒的。”

朱氏聽得這麼一說,想了想,也頗有些在理。

當下,急急忙忙又謝過了王氏,回了自個家里,將這事前前后后都跟自家老頭兒嘮叨了一番。

兩老口擠在一堆,愁眉苦臉。

“難道我老高家真的娶不上一個滿意的兒媳婦嗎?”高老頭兒望天,目光深沉幽遠且凝重。

“命里克親,這可萬萬使不得,指不定這娃兒上輩子就是什麼妖魔鬼怪,犯下的罪孽太深重,殺伐之氣還沒有收斂洗滌干凈,以至于這一世投胎轉世都還沒有根除,禍害周圍親近這人。”

朱氏也跟著默然。

“荒謬?什麼克親一說,那都是吃飽了撐得慌沒事干的人憑空捏造出來的謠言,蠱惑些頭發長見識短的愚腐之輩。”

忽地,在這二老的背后,傳來一聲輕篾的譏諷。

高照從來就不信這些邪門歪說,半句都不相信什麼克親這種荒涎離奇的事兒。

他剛醒過來,從里面的房間走出來,模模糊糊便只聽見了他爹說的這后頭一句,至于前面一句,自然是沒有聽到。

他睡得昏昏沉沉,這會兒是被給憋醒了,譏諷的答了一句之后,又晃悠悠地跨出了堂屋,往左邊廂房后面的茅廁走去。

在他的身后,留下若有所思的高老漢兒和一臉震驚表情的朱氏。

朱氏推了推高老漢兒,“老頭兒,你剛才聽見沒?照兒的意思,是不是表示不嫌棄那個女娃兒,同意了咱們給他定的這門親事?他剛才是在為那沒有見過面的女娃在憤憤不平?”

高老漢掏了掏耳朵,悶哼一句,“那死小子敢不同意!”

“難得啊我家照兒居然變相允許了,以前我們在他面前提過多少次,要給他說親定一門親事,可是這娃兒就是一根筋,找一大堆理由出來糊弄或是推辭,這莫不是一場火災,加上高中失利的事兒,讓他想開了。”朱氏暗自琢磨。

老兩口坐在原先的堂屋里,仍舊沒有移動半分,一會兒高照從茅廁出來,并沒有在外面多作逗留,晃悠悠地又繼續鉆回房睡大覺去了。

朱氏心下痛惜,“不行,看照兒這要死不活的樣子,就算他不再有尋死的念頭,我也再這樣下去,毀了他的一生啊,我去找個算士算算他倆的生辰八字。”

高老漢兒一聽,也吵著要跟著去聽聽,但又怕高照一人在家再發生點不測,于是臨走的時候,把大門也給鎖上。

誰知道這十里八鄉唯一一個德高望重,有著花白長胡子的老算士,閉著雙眸,掐指推算起了老兩口提供來的生辰八字,口中還一翻念念有詞。

老兩口等得卻是焦心,就好像命運的一個轉口停在了這里,往左還是往右,關鍵就在眼前。

“妙,實在是妙啊,簡直就是天作之合啊,這二人的生辰八字簡直是絕配,一個命里缺至陰之氣,一個命里缺至陽之剛,陰陽互補,再協調不過,使得,使得,這是一樁好姻緣呀!”

“當真使得麼?娶這個女娃進門不會克夫?亦不會克我們二老?”朱氏眨了又眨眼,終究還是有些不太確定。

豈料,這算命的老術士也是個很有傲氣的人兒。

當即雙手將手里用來推算的工具就那麼一推,鐵青著臉惱怒道:“你們要是不信,來找我作甚?”

這是在質疑他的神算和推術麼?

這可是他們干這行兒的大忌。

“不,不,我們絕不是這個意思。”朱氏這才恍覺自己無意中說錯了話,怕是要得罪人家了,當即急急解釋,“信,我們信,您說的話,我們全都信。”

不信的話,也不會花銀子來這里。

“哼,二位請便吧,話言盡于此,你們愛信不信,不過我還是要好心提醒一句,錯過了這個店,下回想再找讓店借宿,可就沒有這麼好的機會。”

那算命的老術士還有些清高氣傲,把話一說,直接就讓下面的人領他們出去,雙眼一閉,再不肯多看他們一眼。

朱氏顫然,知曉自己今天定然是莽撞了,再不敢說什麼質問之類的話,趕緊就匆匆離開。

有了這算命的老術士的話,二老這心里才險險松了些。

至于那什麼克夫克親一說,心里的陰影和障礙就沒有那麼深了,就只等著李媒婆這邊的回話。

再說這李媒婆第二天就張羅去了烈家莊烈老頭兒家里,將這事這麼一說,烈老頭兒家里上上下下就知道了,只除了烈陽。

因為那會兒烈陽就在后山上拿著鋤頭在開荒地,干活干得滿頭大汗。

來給烈陽偷偷通風報信的,則是烈老頭兒的三女兒烈秋菊,也就是烈陽的三妹。

“大姐,大姐!”她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她在家里躲在柴垛后面聽了她爹和那李媒婆之間的對話之后,就馬不停蹄地往山上趕了過來,路途中都顧不得喘一口氣。

“啥?秋菊你上山來,也不曉得給姐帶瓶水來,渴死了!”烈日當頭照,這會兒已經是熱氣逼人,她是一早就上的山,一直干到了現在。

這塊荒地現在要抓緊時間開出來,然后翻曬個把月,之后等到秋天的時候,就可以播些種子下去,來年無論多少都會有些收獲。

他家的自留地不算多,可是家里人口多,一個病在床上下不了塌的母親,三天兩頭要抓藥,就要藥罐子保著命,而兩個下面的妹妹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量都很大。

“姐都啥時候了你還只記得口渴喝水,我來時跑得急可忘了,姐你快跟我回家吧,家里出大事了?”秋菊說一句話就要歇一口氣,這山太難爬了。

“家里出啥事了?是不是咱娘又病了?”烈陽當即一聽,臉色就變了,立馬就停下了手里的活計。

“不是娘……”秋菊急得舌頭都快打結了。

“那到底是什麼?你快說啊,急死我了!”烈陽都快被這鬧騰的妹妹,給氣得直翻白眼。

“是媒婆來咱家提親來了!”秋菊又喘一口氣,氣終于順過來,舌頭也不再打結。

烈陽一聽,果然明顯身體一愣,“媒婆?是給我說親的麼?”烈陽很不敢相信,不過,她最大的妹妹,就是面前的秋菊,也才十四歲而已,貌似給秋菊說親,還早了些。

“嗯,姐,我在門外偷聽了些內容,分明就是給你提親的,所以這不我趕緊先跑出來,給你通風報信,好讓你先想有點兒思想準備。”

“有沒有聽到,媒婆提的是哪家?”烈陽眉頭緊鎖,問了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

是不是她心里所想的那家呢?

究竟是不是呢?

可是,分明她還沒有直接向人家明里暗示過呀,不過私底下的“暗示”倒是不少,難不成,真是那榆木疙瘩開竅了,然后太陽從西邊長起來,屬于她烈陽的春天來了麼?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這里……

她心里已經開始小小的泛濫起來,無數美麗的泡泡,在不斷地升騰,在一片明艷和光亮里,她似乎越升越高,而在那盡頭,站在那里,靜靜等候一臉含笑的人兒,可不就是她的榆木疙瘩麼。

“不知道,姐,這個我沒有聽清……也沒有留意。”秋菊悶悶地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觀察著她姐姐的臉色。

心下錯愕,為什麼她大姐的表情,這麼奇怪呢?

似乎帶著一種莫名的期待,還有絲絲欣喜,雀躍……

難道,長姐真的想嫁人了麼?

嫁人真的有那麼好玩麼?二姐也是,當初要死要活地跟爹爹娘娘鬧,吵著要嫁人,否則的話,怎麼也不會大姐還沒有嫁人,就輪到二姐先嫁出去了!

可是,大姐真要是嫁了人的話,那不是得離開咱們家,離開她麼?

她嘴巴一撇,想到這里,居然很舍不得,很抗拒。

她不要離開大姐,也不要大姐離開她,離開這個家。

烈陽已經回神,將鋤頭往寬闊的肩上那麼一扔一扛,隨即就大大咧咧地牽起了還蹲在地上的三妹,“走,不干活了,咱們回家先瞧瞧去!”

半路上,秋菊忍啊忍的,終于忍耐不住,還是小聲偷偷地扯了扯她大姐的衣袖,然后用近似蚊鳴的聲音吶吶問道:“大姐,你真的想嫁人麼?可是,我好舍不得你呀!”

烈陽側頭就看見秋菊水汪汪的一雙大眼里,全都寫滿了不舍,大手一揮,摸上秋菊兩根小麻花辮的時候,不自覺地就放輕了動作,“秋菊,咱們都是女娃兒身,你長大了,再過兩年也是要嫁人的。”

她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在烈日炎炎之下,額際上淌下來的汗水珠子,都那麼的光亮好看。

再接下來,姐妹二人再無話,匆匆下了山。

然而等到烈陽扛著鋤頭走進了家徒四壁清貧的家時,哪里還有什麼媒婆的影子。

原來,她們緊趕慢趕還是回來晚了一步。

烈陽掃視一圈之后,猜想媒婆應該已經走人了。

她洗了手,用布巾擦了把臉和身上的汗,這才直接進了她娘躺著的那屋,果不其然,他爹也就是烈老頭兒正在那里陪著他娘呢。

“大丫回來了!”他爹見是她進屋,神色間跳躍了一下。

“嗯,天氣熱起來了,山上太陽毒辣,我先回來歇歇,等下午晚點涼快了再上山繼續干!”烈陽突然面對爹娘,本來都溜到了嘴邊的話,卻一時不知該怎麼問出口。

她很想知道,今天媒婆上門來,說的是究竟是哪一家的親,打算把她許配給誰?還有她爹娘是不是已經同意了?

好多話憋在肚子里,想問個清楚明白,但又不好直接開口。

“大姐來喝口水!”秋菊倒是很勤快,已經跑到灶房去,給烈陽端來了一碗燒開涼透了的涼水。

烈陽正覺得有些渴,逐伸手接過,咕嚕兩大口,急急便已經將一大海碗的涼水灌進了肚。

“慢點,誰和你搶呢,你總歸是個女娃兒家,哪里有喝水都喝得這麼快的!”塌上,烈陽她娘忍不住開口數落起來。

都二十三的老姑娘了,可是,這渾身上下養成的全是男兒氣,豪邁歸豪邁,便卻絲毫沒有身為女子的柔媚和細致。

要知道女子終歸得有點兒女子的樣兒,成天像個漢子似的,那怎麼成。

明著是數落自家女兒,實則是心里心疼極了。

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娃兒,這娃兒的委屈和付出,她這個當娘的,又怎麼能不懂呢。

全都是這個家拖累了這娃兒,全都是她這個當娘的不中用,落下這一身的病不說,還要靠藥罐子養著,這喝下去的是藥,便也耗去的是銀子,耗的是一家人的辛勞付出。

“烈陽,秋菊這丫頭是不是又跑去山上向你通風報信了?”不愧是她娘,一看烈陽這賴在屋里還不肯走的勢頭,便已然猜出了幾分。

烈陽低著頭,遲遲不說話,靜待著她娘繼續往下說。

“大丫,一晃你都二十三,在咱們這十里八鄉都是老姑娘了!”她娘嘆一口長氣,語氣幽幽的,似內疚,更似擔憂,還夾雜著一抹不舍。

烈陽繼續裝木樁。

“媒婆今兒個破天荒上咱們家里,給你說了門親事。”

關鍵,重點來了。

“我和你爹還沒有答應那媒婆,想等你回來先問問你的意思。”烈陽她娘身子弱,說上一句話,幾乎就要喘半天才能平復。

而這些體已的話,烈陽她爹是個粗糙的漢子,又不太好意思說。

“娘……”烈陽低垂著頭,只知道盯著自己的腳尖。

“媒婆今兒個說的這家是高家莊那邊的,那年輕的后生說是還是個讀書人,有文化的娃子,只是命不太好,連考了三年,今年還是沒中,這回算是徹底死了心,一門心思要在農家戶里好好安定下來。”烈陽她娘將那媒婆所說親的高家講了出來,一邊暗暗觀察著她家閨女的神情。

“讀書人終究還是有些靠譜的,那心性自然比咱們莊稼地里的人要高一些,那年輕后生據說也才二十五,與你的年紀倒是頗為相當。”

她娘還在絮絮叨叨訴說,但烈陽的臉色早已經變了幾變。

什麼?不是那榆木疙瘩家里請的媒婆來提的親?

榆木疙瘩那后生,就和她在同一個村的,那突然冒出來的高家莊,肯定不是同一人。

她是該喜,還是該憂?

等了這麼久,盼了這麼久,從前無人問津沒有人前來上門提親的她,終于肯有媒婆親自登門說親,可偏偏說親的對象,不是她想的那家,不是她暗暗思慕的那個人。

老天爺,這是在捉弄她麼?

她的臉色,看起來一會兒白,一會兒青,總之,很不好。

她娘暗暗盯了一會兒,也總算看出些眉目,擔憂地問道:“大丫,你是不是不滿意?”

她能滿意麼?

根本不是她想等的那個人。

可是,這種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她也不好當著自家的爹娘說,那榆木疙瘩那里,她自己都還沒有完全摸清楚那人的心思呢。

“娘,我還不想這麼早嫁!”眼下,她有苦難言,只能先硬著頭皮拒絕。

“什麼?這麼早嫁?大丫,不是為娘的要說你,你看看你今年都二十三,那說句不好聽的,可都是窩在家里的老姑娘了,你居然還嫌早?你不愁,為娘的我也替你愁哇。以前娘就知道,你十七八,正是一朵花兒的時候,是為了咱家,為了娘的這個病,你才被拖累沒有說婆家的,否則的話,連二丫都嫁人了,你怎麼還留在家里當大姑娘呢。以前,就只當是咱家對不起,拖累了你,現在,好不容易說了門親事,你不允再多作推辭。”

烈陽她娘平時脾氣挺溫順的一個農家女人,到了女兒最關鍵的時候,她拿出了自己作為當娘的氣魄來。

“娘,你和爹不是還沒答應人家嗎?這事,得讓我好好想想。”烈陽嘆了口氣,頗有些被逼上梁山的勢頭。

看來,她娘這一回是鐵了心要把她嫁出去,不再容許她再以往那樣裝傻打混摸魚過去。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現在迫在眉捷,她有一件更重大的事情,必須先要去搞清楚。

03

接下來,烈家的氣氛,就頗有些沉悶。

烈陽她娘和她爹是為了她對待這門親事的態度而略微發愁,至于三丫和四丫,那是在知道大姐要嫁人之后的震驚和不舍,而烈陽自己,則是在為即將要去做的事兒心慌緊張。

平時很和睦的一頓晚飯,一家人吃得頗有些沉重。

烈陽她娘捧著個碗,坐在榻上更是連連嘆氣。

“好了,我吃飽了,三丫,一會兒收拾碗筷和整理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四丫陪著咱娘說會兒話,我去前面的菜地里,前陣子剛灑了些菜種下去,這天氣干的,恐怕需要好好澆灌一番了。”

不待其他人回應,烈陽就徑直出了門,挑了兩個桶朝著較遠的那片菜地走去。

“這丫頭,長得越大,這性子倒是越發琢磨不透了,真不知道她成天想些什麼?我看那媒婆說的那年輕后生就還不錯。”她娘接著感嘆。

“我看大姐肯定是舍不得離開我們。”三丫這會兒適時插了一句進來。

當然,這句話是她自己的理解。

“舍不得?你大姐只是嫁人,又不是永遠離開就不再回來了?何況高老莊那邊離咱們這兒又不是十萬八千里,去了就永遠音訊不再聯系?你要是真想你姐,或是你姐想我們了,也可以隨時回來住一兩天。三丫,以后這種話切勿在你大姐面前再提及了,否則的話,她真動了終生不嫁的念頭,那咱們就真成了罪人。”

三丫其實也不完全懂,但是看她娘這般嚴肅認真的模樣,當即也覺得事態肯定是很嚴重的,而且還關系著她大姐。

于是乎,她就不敢再多言,只堪堪應下。

這邊,烈陽挑了一擔桶,徑直去了菜地,但是到了菜地之后,第一件事卻不是馬上就挑水澆灌菜地,而是焦急地東張西望。

她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出門,偏偏來到這邊菜地,當然有她自己充足的理由。

這其一,只有這片菜地前兩天灑了些種子,這正好是她借口出門的理由。

這其二當然就是最重要的一點,因為這片菜地旁邊連著的,就是那榆木疙瘩家的,兩家的菜地可謂是中間只隔了一條菜垅。

平時,她也有好多次看見那榆木疙瘩在傍晚時分挑著桶在這邊擔水澆灌菜地的,因為他家就只有這麼一片菜地,所有的瓜果蔬菜全都在這兒呢。

可是,現在四下里無人,連半個人影都看不見。

她不甘心,又丟了擔子,爬上了土坡,站在高高的田埂上繼續向某個方向焦急張望,還是沒有。

怎麼辦?

難不成那家伙今兒個就不會來了?

她眼里掩飾不住的失望,什麼叫做望眼欲穿,什麼叫殷殷期盼,她現在終于能體會到了。平時不急著找那人的時候,他偏偏就在她眼面前轉來轉去的,差不多一抬頭,就可以看見那人結實有力的身影。

而現在,千盼萬盼,這倒好,居然不來。

這真是,該出現的時候,不及時出現,真真焦灼!

然而她再焦急再心慌也沒有用,這會兒遠處紅紅的落日,才落到天邊山的盡頭,還有最后的一絲余輝光耀著整片大地。

烈陽無可奈何地望著天邊的殘陽,重重地嘆了口氣,有些認命地又跑進了菜園,近乎懊惱地挑起了水桶,往旁邊的一個水坑走去。

那個水坑挖得有點兒深,平時就用來蓄水澆菜的,此時已經好久不曾下雨,天氣又分外炎熱干躁的原因,坑里的蓄水已經不多。

烈陽需要彎子,幾乎要貼近地面,把水桶的一頭重重地甩下去才能晃進水,待一頭滿了水,又挑起來,再把另一頭空著的桶再甩下去,一來一回間,一擔水就勾上來,雖不是滿滿溢溢的,卻也有七八分滿。

整個動作下來,她沒有一點吃力,連大氣都不喘一個,從十來歲就開始跟著爹爹下地干活的她,早已經對這些農事生產干得純熟,得心應手。

一擔水挑在她的肩頭,穩穩當當,居然一滴都沒有灑出來。

菜地的泥土,都已經干得有些發硬,這一片大地遠遠望去,都急需要一場雨水的澆灌,偏偏這個季節不僅少雨,太陽還特別的毒辣。

幾擔水這樣潑下來,焦黃的土地才微微變得濕潤起來。

接著,烈陽又看了另外一邊蔫蔫的各類瓜藤,頗有些心疼。

“哎,我去那邊也澆點水!”

就在她俯身拿著水瓢在彎腰潑水的空當,身后突然響起一串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平穩而有力。

有人來了?

難道是他來了?

烈陽整個后背都覺得僵硬了起來,潑水的動作,也跟著無比的不自然,心下撲嗵直跳,小鹿亂撞一般,慌亂了起來。

“烈陽,你今天來這麼早?已經澆好這麼多了?哎呀,看樣子我偷懶來晚了一點,又要落在你后面了。”渾厚有力的中音,在烈陽的背后響了起來。

那熟悉的嗓音,再耳熟不過。

“疙瘩,你來了!”一句看似平淡無奇的問候,實則烈陽不知道用了多少的氣力,才能讓自己的呼吸不至紊亂,才能壓下那些內心的狂亂。

“呃,這地里真干,得好好澆澆了!”那被烈陽稱作疙瘩哥的年輕后生,將挑來的一擔水停在了菜埂上,然后伸手抹了把臉上的汗水。

年輕的漢子,光-著上半身,露出精壯結實有的肌肉來,和大多數莊稼漢的身體一樣,他的身形高大,四肢發達孔武有力,乍看一下,也是個莊稼漢里的好手。

疙瘩,這只是這年輕后生的小名,原因是因為他剛生下來那會兒,又瘦又虛弱的,他是不足月的早產兒,小小的一團,就跟個肉疙瘩似的,于是為了好養活,便起了這麼一個很戲劇化的乳名。

她爹娘跟著叫多了就叫順了口,于是,最后發展成這整個村頭,都疙瘩疙瘩蛋的起哄叫了起來。

烈陽當然是不好意思在疙瘩這兩個字的后面,再加一個羞人的“蛋”字。

疙瘩比她還小,今年也才剛二十,若真論年紀來算,她可以叫他一聲疙瘩弟弟。

但是,她偏偏對小了她三歲的這個年輕后生,產生了一種很強烈的思慕。

話說,她怎麼就看上這個年輕后生了呢?

什麼一見鐘情,見一次面就屬意看上對方這種太虛幻的事兒,像烈陽這種大大咧咧且又很粗線條的女漢子,自然是不會發生在她身上的。

兩家的菜地,就挨在一塊兒,有意無意,她是她家的壯勞動力,而疙瘩也是他家的男勞動力,這一來二去,難免在干活的時候就會遇上,比如挑水澆菜地,比如翻墾。

這農戶里的莊稼人,干活的時候,沒事都愛搭個話,你一句我一句,聊天干活兩不誤,氣氛也更加熱鬧些。

因此,烈陽就是在這日復一日的勞作和聊天間,一點一點地陷了下去。

嗯,這應該叫做日久生情吧!

疙瘩這個人,心好比較善良,另外手腳麻利,典型的一個純淳心思單純的鄉下后生。而烈陽性子也是個單純爽朗的人,她覺得她以后要是真和疙瘩生活在一塊了,應該還是很和諧的。

當然,她的這些小心思,在這之前倒是沒有“明示”過。

這不,因著家里媒婆上門說親,她才將這件事兒給擺在了首位,急于想要找疙瘩好好談一談,試探一下他的意思。

“我快澆完了,我幫你吧!”烈陽自然的黃瓜地里,其實還有一片是沒有澆過的,但是眼下她已經顧不上這麼多了。

挑了桶就去打水,打完水就往隔壁的菜地走。

“烈陽,這怎麼行吶?你家的菜地就夠你忙活的,我個大男人家怎麼好意思還要你過來幫我的忙?”疙瘩趕緊出聲阻止,他身強力壯的,無非就是多跑兩趟,多花點兒工夫和時間的事情。

但是,他是男人,他不怕,什麼苦力都不怕。

在他眼里,烈陽再能干再身體壯實,可終究還是個年輕的女子。

這若是讓外人瞧見了,不知情的,指不定還會笑話他呢,說他堂堂個大男人還要靠一個女人幫忙。

“平時你不也干完你的活之后過來幫我麼?怎麼滴,輪到我想幫你的時候,你就不讓了?”烈陽性子豪爽,當下也不聽疙瘩的勸慰,自已干開了手腳,麻利得很。

甚至一擔兒水,在半途中換肩的時候,那換得叫一個順溜,一絲晃晃蕩蕩都不帶!

烈陽雖然是主動搶過了疙瘩挑水澆菜地的活計來干,其實她也是存了自己的私心。

其一當然是想早點兒幫疙瘩干完手頭的事,這樣才有時間能好好停下來進行她自己想要的談話內容。

這第二嘛,當然也是因為眼下她心里慌亂得還沒有一個頭緒,所謂萬事開頭難,這第一句開場白,該要怎麼話出口,她還需要再仔細思量一下。

她一個女孩子家家,向一個年輕的男孩子表白心跡,總是會羞怯,膽小一些,盡管平時的她看起來大大咧咧得,就像個女漢子。

可她是有一張女漢子的外表,但內心還是純粹的小女人,嬌羞可人,當然,這份小女人心態,對一般人,在一般事情上面她可是不會輕易外露的。

但身后不遠處之人,是她心心相念思慕已久的人呢。

呼吸亂了,心跳也加快,甚至手腳都不是自己的,腦子里更是亂糟糟的一團。

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真有這麼容易的麼?眼前這層窗戶紙要怎麼捅破,她實在是沒有一點經驗啊,可愁死她了。

約摸著這片菜地澆得差不多了,烈陽的動作也跟著慢了下來,有意無意之間,在等著疙瘩向自己靠近。

“咳,那個你今年也二十了吧?”她盯著自己的腳尖,有些心虛地找著話題,但是一出口,卻將這話題拉扯了十萬八千里遠。

愁死人的跺了下腳。

“嗯,已經滿二十了。”疙瘩不以為意地笑笑,答得倒是頗為爽快。

“那你娘不是該為你操心要娶媳婦的事兒?在咱們村里,你看好多二十的,人家都成親了呢。”

二十成親,在他們這會兒也算是有點兒晚的,大部分都是十八九就定下了終身大事。

“別和我提我娘,整天就一愛嘮叨的嘴,聽得我煩死了!”疙瘩咕嚕埋怨幾句。

烈陽伸手摸摸鼻子,極不自然地問道,“疙瘩,你現在心里有沒有中意的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總這麼吊著,不是回事兒吧?這自古以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可是天經地義的。”

一邊說,還不忘偏過頭,用眼角的余光細細留意身后之人的動靜。

“中意的姑娘?我哪里有認識幾個姑娘,成天不是在山上忙活就是在地里。”疙瘩堪堪應道,似也有些懊惱。

烈陽聽了這話,心下禁不住狂喜,不要中意的姑娘就好,是不是代表著她還有機會呢?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和這人認識相處了這麼久,難道他對自己,就真的沒有一點兒那方面的好感和意思嗎?不禁又開始有些失落。

這心里一會上,一會下,一會兒喜,一會兒憂的,短短一瞬,她卻已經千思百轉。

“疙瘩,你看,我怎麼樣?”水她也不挑了,水桶干脆直接摞下丟在了一邊,她就站在這塊菜地的菜埂中間,那結實的身體,一下子就擋住了來去唯一的一條路。

疙瘩還在繼續往前走著,見她橫在了路中間,似有些不解,“什麼你怎麼樣?”他完全沒有意會過來,像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烈陽心里那個鹿啊,亂撞。

心一橫,打定主意要問個清楚明白,烈陽大膽地說,“疙瘩,我是說,如果我做你媳婦兒,我倆湊合成一對,這樣過,行不行?”

她的大膽,她的狂放,可以說是整個村里頭有史以來的第一次,第一次一個女人這樣直白地向一個年輕的后生這樣表達追求之意。

疙瘩當即就愣在了那里,好半天,臉上的表情都僵硬。

這麼突然……

這麼直接……

烈陽當他被自己的大膽嚇住,當即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起來。

怎麼說,她也是一介女兒身,由她主動表白,這本身已經夠讓她難為情的,偏偏這呆子此時此刻,還作一副猶如云里霧里,半天不給她一點兒回應的呆愣狀,她情急之下,慌亂的時候,就喜歡揪自個兒的頭發,麻花辮的發尾,被她揪成了一個雞窩狀。

疙瘩嘴巴張了幾張,似干渴的魚,拼命地吐納冒著泡泡,但終究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來。

這樣意外死寂般的沉默,是烈陽始料未及的。

她希望他能說點兒什麼,哪怕是拒絕,也比此時的沉默,來得不讓她如此難堪。

心緊緊地揪扯著,她以為……她還以為,他聽了她的主動表白之后,會很歡喜,會很激動,可是,沒有,完全沒有。

“疙瘩,我喜歡你,我很早的時候起,就開始注意你,喜歡上你了,你那時總是忙完你自家的活,就跑過來給我幫忙……從來沒有一個人……一個年輕的男子,對我這麼好過。”烈陽結結巴巴,情急之下又補充一番,以此來證明自己不是開玩笑,是認真的。

本文為小說《烈陽高照》,作者manxue0206

來源:微信19樓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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