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祥
編輯/漆菲
哈薩克斯坦最大城市阿拉木圖，一架又一架伊爾-76戰略運輸機抵達國際機場。伴隨這些龐然大物的轟鳴聲，全副武裝的俄羅斯士兵魚貫走出艙門，眾多軍用車輛也排著隊駛出飛機。
自哈薩克斯坦1991年12月獨立以來，恐怕是頭一次迎來規模如此龐大的戰略運輸機機群。伊爾-76在1974年成軍，迄今產量達960架，象征著蘇聯與俄羅斯的戰略空運能力。阿富汗戰爭中，它曾運載過89%的坦克和74%的貨物前往戰場。
這一次，它送來了北邊鄰國俄羅斯軍隊的精銳——空降部隊。先頭部隊的空降兵們搭乘各種輪式車輛趕赴騷亂現場，主要負責鎮守關鍵設施。隨后到場的是世界最大的飛機安-124運輸機，臨時被征用的許多民航客機也紛紛抵達。在俄軍的幫助下，哈薩克斯坦的大規模動亂很快得到控制。
哈薩克斯坦總統網站1月9日發布通報說，全國已趨于穩定。此前被占領的行政設施已經奪回，公共設施和醫療系統也恢復運行。執法部門和武裝部隊正恢復國內秩序，確保各地遵守緊急狀態，同時將戰略設施移交集安組織維和部隊。集安組織將于10日舉行峰會，磋商哈國局勢，俄總統普京將出席。
俄軍車輛魚貫從運輸機肚子出來，奔赴目的地
3770名友軍抵達哈薩克斯坦從1989年6月當上哈薩克斯坦第一書記，到1991年底成為總統，最終于2019年3月19日宣布卸下總統職務，納扎爾巴耶夫掌管了這個國家30年。從蘇聯獨立出來的中亞各國里，當數他的國家最穩定、經濟發展最好，堪稱奇跡。
作為中亞地區經濟發展最強勁的國家，哈薩克斯坦在2013年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突破1.3萬美元，超過俄羅斯和中國。但在此之后，形勢一路下滑——該國經濟依賴蘊藏在地下的石油，而美國頁巖油革命導致油價下跌，加上新冠疫情的到來減少了全球原油需求量，讓油價一降再降。
在國家經濟低迷期，現政府渴望對液化石油氣交易進行市場化改革，逐漸取消政府補貼，改由市場來決定價格。新年伊始，液化石油氣價格上漲兩倍，激起民眾不滿。這當然只是最后一根稻草，民眾心中淤積著對納扎爾巴耶夫及其家族的不滿。他執政太久了，威權政治被人詬病，家族腐敗問題路人皆知。
騷亂起于石油重鎮扎瑙津，當地居民自1月2日起上街堵塞道路。此地有罷工和抗議活動的傳統，2011年12月16日即哈薩克斯坦獨立20周年紀念日，扎瑙津因液化石油氣漲價而爆發騷亂。當時安全部隊開火，官方公布造成16人死亡、100人受傷。
這一次的騷亂很快從扎瑙津蔓延到全國，以阿拉木圖最為動蕩。納扎爾巴耶夫離開總統寶座后，一直保留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的職務，他最終于1月5日去職，交給現總統托卡耶夫接任。
哈薩克斯坦軍隊的精銳，第35空中突擊旅的傘兵們
托卡耶夫在1月5日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當晚召開第一次國家安全委員會會議。他表示，已向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尋求援助，并指出國內有國外受過訓練的“恐怖團伙”。集安組織很快回應，稱將統一派遣集體維和部隊。
1月6日，俄羅斯派來第98近衛空降師、第45獨立近衛特種部隊旅、第31近衛空中突擊旅這三支空降部隊的部分兵力。根據俄羅斯國防部發布的信息，截至1月8日，俄羅斯空天軍已累計出動75架次的伊爾-76戰略運輸機和安-124軍用運輸機遠程投送集安組織維和部隊。此外，白俄羅斯派來第103近衛空降旅；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亞美尼亞也派來了部隊支援。
2019年，俄羅斯第98空降師進行空降演習。這支部隊參與了鎮壓哈薩克斯坦動亂
隨著3770名友軍抵達哈薩克斯坦，本國軍隊則騰出手來全力鎮壓動亂，看似洶涌的暴動很快得到平息。1月9日，阿拉木圖13個檢查站都部署了軍隊，所有出入車輛必須接受檢查，以防止參加動亂的武裝分子逃離該市。任何被檢查出來的嫌疑人，將被拘留和接受調查。
托卡耶夫在1月7日的電視講話中指出，全國基本秩序已經恢復，感謝俄羅斯在內的一些國家的支持。“我們的國家正在與訓練有素的恐怖分子打交道。目前，集安組織維和部隊已基本完成在哈境內的進駐任務，這對哈局勢迅速恢復起到關鍵作用。”
集安組織哈薩克斯坦維和部隊中的俄羅斯特遣隊于1月9日抵達阿拉木圖機場，負責保護當地重要基礎設施，防范和應對突發事件。俄空降兵總司令謝爾久科夫上將表示，目前，維和部隊各單位正在阿拉木圖市及鄰近地區執行重要的軍事、國家和社會重要設施保護任務。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在評價俄羅斯出兵時說：“縱觀歷史，哈薩克斯坦日后可能難以擺脫俄羅斯軍隊在其境內。”
阿拉木圖街頭的防暴警察
美國《外交政策》雜志1月7日刊文，指出莫斯科這次出兵的不同尋常之處：“從根本上說，俄羅斯對周邊地區的任何干預都根植于其首要地緣政治需求：保持國內政治鞏固，保護自己不受不利的鄰國或外部勢力的侵犯，以及在該地區加強影響并限制對手國家影響。俄羅斯出兵格魯吉亞和烏克蘭是為了削弱敵對的親西方政府，而對哈薩克斯坦的干預則是為了支持親俄政府。”
集安組織經受了戰斗的洗禮從集安組織集體安全理事會通過有關決定到維和人員進駐哈薩克斯坦，僅僅用了半天時間。
“如果說1月5日的景象還是哈局勢急轉直下，新的一天則是畫風突變。‘普京又贏了所有人’，這一熟悉老調重彈。”當維和部隊進駐哈薩克斯坦后，俄新社在1月6日的報道中如此寫道。
文章表示，直到1月5日晚上，輿論還是一片沮喪、失望，間或穿插一些幸災樂禍的聲音，慨嘆俄羅斯對其重要伙伴、盟友和鄰國的動蕩無能為力，這不足為奇。但人們突然發現，原來有計可施。效果尤為驚人的是，使用的是集安組織——后蘇聯外交政策建設的“死胎”。
文章盛贊集安組織在舉世矚目下經受了戰斗的洗禮，“當下的事態發展表明，哈薩克斯坦并非孤身面對危機。后蘇聯地區的集體安全突然之間不再是一個虛擬的概念，而是一個真實的存在”。
蘇聯最重要的加盟共和國是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1991年12月8日，三國領導人葉利欽、克拉夫丘克和舒什克維奇在白俄羅斯布列斯特北方的別洛韋日森林舉行會談。三巨頭簽署了別洛韋日協議，宣布蘇聯解散，其國家繼承為獨立國家聯合體（下稱獨聯體），所有蘇聯加盟共和國都可以加入。
政治家的理想過于美好，設想所有加盟共和國協調成立一個國家聯邦，行政架構和運行模式想效仿英聯邦，總部設在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工作語言是俄語。鼎盛時期，獨聯體擁有12個國家，除了波羅的海三國。此后陸續有國家退出，目前共有9個成員國和1個聯絡國。
如果說獨聯體是蘇聯的殘存，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則稱得上是華沙條約組織的余暉。
1992年5月15日，俄羅斯、亞美尼亞、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在烏茲別克斯坦首都塔什干簽署了“獨聯體集體安全條約”，又稱塔什干條約。1993年，格魯吉亞、阿塞拜疆、白俄羅斯加入該條約。
條約的宗旨是：建立獨聯體國家集體防御空間和提高聯合防御能力，防止并調解獨聯體國家內部及獨聯體地區性武力爭端。條約于1994年正式生效，有效期5年。第一個期限屆滿后，阿塞拜疆、格魯吉亞和烏茲別克斯坦退出該條約。
2002年，上述條約改名為“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烏茲別克斯坦在2006年重返該組織，2012年再度退出。今天它共有6個成員國，分別是俄羅斯、白俄羅斯、亞美尼亞、哈薩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
集安組織一直想建立一支集體快速反應部隊，終于在2009年得以落實。這支部隊旨在擊退軍事侵略、開展反恐行動、打擊跨國犯罪和販毒、消除自然災害的影響。烏茲別克斯坦方面當時表示反對稱：“在三個中亞國家邊界直接匯合的復雜和不可預測的領土上實施此類計劃，可能會推動加強軍事化進程，并引發各種民族主義對抗。此外，它還可能導致激進極端主義勢力的出現，這將給這一廣大地區帶來嚴重的不穩定。”
莫斯科郊外機場，俄空降部隊的裝甲車正在集結，進入運輸機內
對集安組織的第一次考驗到來了。2010年6月，吉爾吉斯族人和烏茲別克族人在吉爾吉斯斯坦南部爆發種族沖突。時任吉爾吉斯斯坦總統阿卡耶夫呼吁集安組織出兵：“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撲滅這場敵意之火，我們很可能需要集安組織的維和人員來做到這一點。”
不過，時任俄羅斯總統梅德韋杰夫反對出兵干涉，他表示：“只有在外國入侵和外部勢力企圖奪取政權的情況下，集安組織才能對其采取行動”，“吉爾吉斯斯坦的所有問題都有內部根源”。
當時的集安組織秘書長、前克格勃官員尼古拉·博爾久扎否決了出兵事項，稱這些暴力流血“純屬國內事務”。事后，博爾久扎檢討了上述決策欠妥，承認集安組織反應不夠，并改口說是外國雇傭軍挑起沖突，讓吉爾吉斯政府暴力鎮壓烏茲別克少數民族。
作為成員國中唯一擁核大國，俄羅斯承擔重大責任。在2020年8月俄羅斯公布的“使用核武器的條件中”，提到若盟國領土遭到導彈襲擊侵略時，俄羅斯將會動用核武器為成員國提供保護。如今，俄羅斯許多重要軍事設施及發射場都設置在哈薩克斯坦境內。
2021年9月，集安組織通過了成員國關于阿富汗局勢的聯合聲明，稱若阿富汗邊境局勢惡化，塔吉克斯坦將獲得一切必要的軍事及外交援助。同年10月，集安組織在塔吉克斯坦與阿富汗邊境開展了多年以來規模最大的軍事演習。
此次進駐哈薩克斯坦，也是集安組織維和部隊首次出兵告捷。當地時間1月10日，集安組織召開成員國領導人峰會，磋商當地局勢發展。克里姆林宮新聞處表示，俄羅斯總統普京將參加集安組織集體安全委員會會議，會議上將討論哈薩克斯坦局勢及其正常化的措施。會議將在集安組織主席國亞美尼亞的主持下以視頻會議形式舉行。
哈薩克斯坦曾是蘇軍東侵大本營這次維和行動中，俄羅斯空降兵的風頭蓋住了在鎮壓現場出力的哈薩克斯坦軍隊。外界由此推測，總統托卡耶夫可能不那麼信任本國軍隊，所以先逮捕了國家安全委員會第一副主席、納扎爾巴耶夫的侄子薩馬特·阿比什。
騷亂時期，哈軍的BTR-80輪式裝甲運輸車及其車載步兵，在街上警戒
政局動蕩時刻，哈薩克斯坦共和國武裝部隊站到了風口浪尖。該部隊總兵力約16.7萬人，占總人口的0.7%，其中約5萬人在準軍事部門服役。
1960年代中蘇交惡時，總部設在塔什干的蘇聯突厥斯坦軍區將諸多重裝部隊從土庫曼斯坦轉移至哈薩克斯坦東部，并在此設立中亞軍區。這些部隊原先用來對抗伊朗及其背后的西方勢力，彼時變換使命，準備隨時入侵中國新疆。
戈爾巴喬夫在1989年5月訪問北京，是自1959年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赫魯曉夫訪華以來蘇聯最高領導人對中國的第一次訪問。他和鄧小平進行了長達兩個半小時的會談，鄧小平當時說出了著名的八字政策——“結束過去，開辟未來”，宣告了兩國關系實現正常化。
作為軍事上釋放善意的配套政策，以及蘇軍裁軍50萬的大背景下，中亞軍區于1989年6月1日解散，并入到突厥斯坦軍區。1991年12月26日，蘇聯解體。次年6月30日，突厥斯坦軍區解散。
軍區所轄部隊分散在五個新生的中亞國家境內，中亞軍區的主要軍事遺產理所當然由哈薩克斯坦繼承，并成為該國獨立后國家建軍的核心。哈薩克斯坦得到6個步兵師、2個空中突擊旅、2個火箭旅、2個炮兵團，以及軍事設施和儲存的物質。
1993年4月9日，哈薩克斯坦陸軍建軍。作為一個內陸國家，陸軍當仁不讓占全軍大頭，有11萬人規模。目前，陸軍武器依然是蘇聯、俄羅斯貨為主。裝甲部隊的核心是300輛T-72主戰坦克、210輛BMP-1步兵戰車、300輛BMP-2步兵戰車、110輛BTR-80輪式裝甲運輸車。
哈薩克斯坦有300輛T-72主戰坦克
陸軍在清一色的蘇俄裝備里做了補充，可以清楚管窺其外交政策：土耳其的“奧托卡眼鏡蛇”四輪裝甲車，經許可后在國內組裝生產了17輛以上；南非與哈薩克斯坦合作的防地雷反伏擊車，有90輛成軍。
2003年，哈薩克斯坦與美國簽署軍事合作5年計劃，將在軍事裝備現代化、軍事技術轉讓、人員培訓、軍事基礎設施建設等方面加強與美國的合作。哈美軍事合作總額超過6600萬美元，其中一項主要產物是40輛高機動性多用途輪式車輛（HMMWV），即大名鼎鼎的“悍馬”。
哈薩克斯坦陸軍的悍馬車
防空軍其實是空軍性質，兵力3萬余人。主要作戰力量是24架蘇-27與蘇-30戰斗機、12架米格-29戰斗機、27架米格-31截擊機、14架蘇-25攻擊機。
米格-31功能單一，從不對外出口，性能落后的它因此成為蘇聯-俄羅斯防空體系中的神秘“大殺器”。哈薩克斯坦的這批飛機是蘇聯時代的遺留物，因此成為俄羅斯之外惟一一家米格-31用戶。
作為地球上最大內陸國家，哈薩克斯坦不可思議地擁有一支海軍，因為瀕臨世界最大湖泊——里海。這片水域目前由5個國家分享，阿塞拜疆、伊朗、哈薩克斯坦、俄羅斯、土庫曼斯坦。蘇聯解體，里海區艦隊大部分由俄羅斯繼承，剩余的給了哈薩克斯坦。
起初，這些艦艇和人員屬于哈薩克斯坦國家安全委員會邊防部隊。直到2003年5月7日，它們才成為獨立軍種。其主要艦艇有5艘國產導彈艇、2艘土耳其產巡邏艇、2艘以色列產巡邏艇、6艘以色列產快艇、2艘俄羅斯產掃雷艇。如此微弱的力量，居然配備了海軍航空兵，并有2架蘇-27戰斗機和12架米-24武裝直升機。
哈薩克斯坦防空軍的蘇-27戰斗機
在外界看來，哈薩克斯坦突如其來的危機或將在烏克蘭引起反響。美國《華盛頓郵報》1月7日發表社論稱，哈薩克斯坦局勢可能會牽制俄羅斯的軍事資源并吸引普京的注意力，從而降低“入侵”烏克蘭的可能性。“另一種可能性是，這位俄羅斯領導人利用中亞地區的事件做文章，把它們說成是西方在俄周邊挑起的又一次動蕩，并作為俄羅斯直接掌控烏克蘭的新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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