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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中國文明的起源,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王軍總會想起2016年的夏天。 那年6月,他突然接到老院長、著名考古學家張忠培的電話,要他帶著材料來家里,起草一份信件。和他一起從全國各地趕來的,還有時任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劉斌等人。張忠培認為,我國已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項目中,還沒有一處遺址能夠證明中華文明能早到五千年前。建議在2019年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之際將良渚遺址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為中華五千年文明樹立一處標志”。 形成初稿那天,已重病在身的張忠培非常高興,大家特意品嘗了一頓北京烤鴨。 彼時,良渚還排在長長的申遺名單之后。雖然這處位于長江下游、距今約5300~4300年的都邑遺址,已不斷刷新人們對于中國文明的認知:上世紀80年代以來,這里先后發現了高等級墓地、祭壇、玉禮器系統、大型宮殿基址、總面積達近8平方公里的三重城址和工程浩大的水利系統。進入早期國家階段,已無太大質疑。 這份最終由宿白、謝辰生、黃景略、張忠培四位考古文博界元老聯合署名的信件寫道:“我們有把握地認為,良渚遺址是中華五千年文明當之無愧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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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考古遺址公園展出的摻雜稻殼的夾炭陶片(2021年5月12日攝) 黃宗治攝 / 本刊

這個見證,中國人已經尋問百年。 起點,是1923年《努力周報》的一則通訊。在那里,一位青年學者于學理上論證了中國上古帝系應當歸于傳說,甚至夏代也不大靠得住。自《史記》以來構建的“三皇五帝夏商周”古史體系,以及基于此的“中華五千年”,一時風雨飄搖。 不寧唯是,1921年,瑞典人安特生在河南澠池發現仰韶文化遺址,中國現代考古學肇始。但“打擊”接踵而至,安特生認為仰韶文化的彩陶紋飾與中亞地區具有相似之處,提出“仰韶文化西來說”。持續一二百年之久的中華文明西來說沉滓泛起。 民族“所處地位之艱危”的關頭,人們想知道,中華民族“是否確為衰老,抑尚在少壯”?中國由何處來、又向何處去? 中國考古學者的出場,讓爭論暫告一段落。1926年,山西省西陰村的考古發掘開始讓“西來說”逐漸破產,對安陽殷墟遺址的發掘則實證了晚商歷史。 但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國際學界認為古代中國進入文明社會,只能從發現大量青銅器,并已被甲骨文所證明的商王朝后期算起。按此觀點,中國的文明史為距今3300年。 對此,中國現代考古學奠基人之一的夏鼐評論道,小屯殷墟文化是一個高度發達的文明。如果這是中國文明的誕生,這未免有點像傳說中老子,生下來便有了白胡子。 問題是,那個年輕的“老子”在哪里?

文丨 徐歐露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本文轉載自瞭望客戶端,原文首發于2022年2月19日,原標題為《探源中國》,原文首刊于《瞭望》新聞周刊202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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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好生”良渚

“良渚遺址是實證中華五千年文明史的圣地”——2003年7月,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對遺址的歷史地位作出重要論斷。 2016年,著名考古學家宿白、謝辰生、黃景略、張忠培致信習近平總書記,希望促成良渚遺址早日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習近平總書記對此作出重要指示:“要加強古代遺址的有效保護,有重點地進行系統考古發掘,不斷加深對中華文明悠久歷史和寶貴價值的認識。” 良渚申遺進入快車道。 申報材料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要闡述自身的“突出普遍價值”。專家組在六條既定標準中,選定了第三條“能為現存的或已消逝的文明或文化傳統提供獨特或特殊的見證”,和第四條“在特定階段或人類歷史上,是某類建筑、建筑技術或景觀的卓越典范”。 這份申請,要經過世界遺產委員會及其委托的專業評估機構組織專家反復考察、質詢。每個締約國每年只能申報一項,年年都有未進入世界遺產名錄的“落選者”。相比之下,良渚的申遺表現就像一名“三好生”。 2018年9月是最重要的一次綜合評估。作為良渚水利系統重要發現者,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王寧遠陪同受委托的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專家實地考察了水利系統。在現場考察之前,專家曾來信提出,想了解一下中國古代水利及良渚水利系統的詳細情況,他和同事為此專門安排水利專家進行了“中國水利史”“良渚水利系統”兩場匯報,“講完以后那位專家立馬說沒問題了”。 那次評估,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副教授秦嶺也在場,她記得氛圍“非常放松”。一天大雨,不能外出,日程被打亂了,即使如此那位專家“都很高興”。她聊起自己干旱的家鄉,說能欣賞到江南的雨,“很好”。 王寧遠的印象中,最終需要補充的材料都是“操作層面的小問題”,“完全沒有價值評估上面的質疑”。秦嶺則記得,中期評審回來問的問題幾乎全是關于保護管理措施的落實,“這說明我們所有提出來的學術價值他們都是認可的”。 2019年春天,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王巍受教育部之邀,參與修訂初中教材中的文明起源部分。他建議將良渚已進入早期文明添加進去。這個意見得到采納,但專家組為謹慎起見,在前面加了一句話:“有學者認為”。 這句定語,最終在教材即將付印的幾天前被拿掉——那年的7月6日,阿塞拜疆巴庫舉行的第43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會議上,良渚古城遺址獲準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在最終“官宣”的遺產描述中,世界遺產委員會這樣寫道:位于中國東南沿海長江三角洲的良渚古城遺址(約公元前3300~前2300年)向人們展示了新石器時代晚期一個以稻作農業為支撐、具有統一信仰的早期區域性國家。該遺址由4個部分組成:瑤山遺址區、谷口高壩區、平原低壩區和城址區。通過大型土質建筑、城市規劃、水利系統以及不同墓葬形式所體現的社會等級制度,這些遺址成為早期城市文明的杰出范例。 秦嶺認為,這是在嚴格的學術框架內反復推敲質詢后的結果,是在一個重要的國際舞臺上明確了中國早期文明起源由五千年之前開始的時間坐標。 這不免讓人想起那份信件里的鑿鑿之言:“早在距今五、六千年之際,在中華大地上,國家形態已經出現。當時的國家(政權)的形態是神權與王權并重的神王之國,后來的演變,是王權日益高于神權,至夏商周時期,就形成了凌駕于神權之上的王朝王國政權形態;東周巨變,至秦發展為皇朝帝國,隨之‘百代皆行秦政制’。中華文明五千年傳承有序,不再是一個問題了。” “他們基本就是照著我們寫的來的。”說起最終的評定,王寧遠頗為自信。 在他看來,良渚申遺成功是水到渠成,“沒有懸念”。投票那天,坐在阿塞拜疆會場的王寧遠和同事,無暇感受現場的熱鬧,因為他們要幫準備第一時間刊發申遺成功的國內報紙校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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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新石器時代遠遠被低估

認識良渚之后,英國社會科學院院士、國際考古學泰斗科林·倫福儒面對媒體說了這樣一句話:中國新石器時代遠遠被低估了。 秦嶺認為,低估的根本原因,是因為我們的文明起源發展模式跟西方不同,不符合文字、銅器、城市這樣的西方標準。 與歐亞大陸其他早期文明不盡相同,良渚文明既沒有青銅器,也沒有公認的書寫系統。

但這里出現的東西,讓人印象深刻。氣勢恢宏的王城、工程浩大的水利系統、技藝高超的手工業、等級分化明顯的墓葬……王寧遠說,良渚古城城垣、外城及水壩壩體再加上莫角山高大堆筑臺基的土方量,總計約1100萬立方米。若以開采、運輸和堆筑1立方米的土石各需1人/日計,每年出工30萬人,整個工程要連續建造110年。背后是規劃設計、分配調度、后勤保障和工程質量監控等一整套系統。 “良渚社會的階級分化已經相當嚴重,最高統治者掌握了軍事指揮權和主持祭祀、傳達神的意志的權力,已具有非凡的動員和組織人力的權威和能力。如果不是進入了文明社會,是完全不可想象的。”王巍說。 他至今記得,1987年赴日留學時,發現日本的書都以中華文明從殷墟開始、“五千年根本沒人提及”,留給自己的“震驚”。“他們就是強調文字、冶金術和城市這三條標準。”他開始有了研究文明史的想法。 26年后,首屆世界考古論壇在上海舉辦,在已是“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首席專家的王巍的建議下,主題定為“古代文明的比較研究”。200多位世界知名考古學家受邀參加,相當一部分人第一次參觀乃至了解了良渚。 參觀完全程,王巍問倫福儒,我們認為良渚已經進入了文明社會,你怎麼看?倫福儒回答:這不是文明,什麼是文明? “從兩河流域和古埃及文明的特征中概括出來的‘三要素’,并不是放之四海皆準的。”王巍解釋說,中美洲的瑪雅文明無冶金術,南美洲的印加文明并未使用文字,而這些都是世界公認的文明。 王寧遠曾聽倫福儒聊起文明標準,對方認為,那幾個要素不一定要每個都符合,文明的評判標準因地而異。 “世界各地文明發生發展的區域和所占有的資源配置不一樣,環境不一樣,也會發展出不同的區域特色文明。”四川大學文科講席教授、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李水城說。 他以冶金舉例,冶煉金屬的本質是手工業,在中國的另一個表現是制玉。在黑龍江饒河小南山遺址,就出土有玉環等距今9000年的玉質裝飾品。“中國人一直把玉視為高雅、富貴、美麗、玄妙的物質,玉有五德,即仁、義、智、勇、絜(同潔)。玉也因此被賦予某種超物質的奇異神力,成為個人權力、身份和等級的象征。在這個背景下,紅山和良渚文化都發展出了發達的玉文化和玉器制造業。”他說。 四五千年前的良渚工匠,在當時的工具條件下,可以在一毫米的寬度內雕刻出五六條紋路,今日的琢玉大師也甘拜下風。 “玉器制造的背后是非常復雜的產業系統,某種程度上,玉的開采、制作難度并不亞于青銅。”李水城說,“東方文明的特色之一就是以玉為代表的文明要素。” 他認為,不能簡單地以一個單向指標作為劃定復雜事件的統一標準。“中國的陶器在距今近兩萬年前已經出現,西方到距今一萬年還沒有出現陶器,如果以這個作為標準的話,難道是西方落后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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劃到哪合適?

如何判斷文明與否,學界的討論已持續數十年。目前國內外的主流觀點認為,國家的出現是文明產生的根本標志。 對于何為國家,國內學界也形成相當共識:社會分化為不同階層,有強制性的公共權力,有專門化的管理機構,有體現統治者意志的精神信仰或意識形態,社會呈金字塔式的等級結構等等。 “國家的很多特征可以通過考古發現去辨識。”王巍說,比如其最大特征之一是王權的產生,對應的考古遺存包括都城、宮殿、大墓、禮器等。 2021年12月,王巍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談到,“中華文明探源工程”主要基于良渚、陶寺、石峁、石家河等幾處都邑遺址的考古發現,結合其他中心性遺址的考古成果,并參考了世界其他古代文明的情況,歸納出在沒有當時的文字發現的情況下,從考古發現中辨識進入文明社會的關鍵特征: 史前農業和手工業取得顯著進步;部分具有較高技術含量的手工業專業化并被權貴階層所掌控;出現顯著的人口集中,形成了城市;社會貧富、貴賤分化日益嚴重,形成了掌握社會財富和權力的貴族階層;社會形成了金字塔式的社會結構,出現了踞于金字塔頂尖,集軍事指揮權、社會管理權和宗教祭祀權力于一身的王;血緣關系仍然保留并與地緣關系相結合,發揮著維系社會的重要作用;暴力與戰爭成為較為普遍的社會現象;形成了王權管理的區域性政體和服從于王的官僚管理機構。 他指出,當一個社會具有以上現象的大部分時,就可以判斷其進入了文明社會。 雖然細節稍有差異,這大體代表了相當一部分考古學者的看法。 也有學者認為,文明與真正的國家是兩個層面。李水城認為,嚴格來說,文明起源屬于前國家階段。“如果一個社會發展到擁有大型公共工程建設的程度,應該就具備了文明的條件。這意味著你要調動一切社會資源,背后至少要有相應的政權組織、管理者和最高權力機構和類似現代警察一類的武士管控階層。” 還有學者主張,不必急于套用具體標準,應先著重關注各個遺址或考古學文化的“文明化”進程,在同其他文明比較中做判斷。 研究文明起源30多年后,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所長陳星燦告訴記者,考慮到文明起源之復雜,進行界定,確實“很難”。“文明的形成是一個過程,就像光譜,分界線劃到哪?當說國家起源或文明起源時,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個,它沒有截然劃開的分界線,可能你劃到前1/3,我劃到后1/3。” 李水城更傾向于將“文明起源”理解為“社會復雜化進程”,這意味著對應的不是一個時間點,而是時間段,“文明不是說一步就跨過去了”。 討論仍在繼續。但整體而言,王巍感到,數十年來學界對文明的認識已不斷“從表象到本質”。 這也伴隨著對更多遺址的認識。2018年發布的“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研究成果認為,“距今5800年前后,黃河、長江中下游以及西遼河等區域出現了文明起源跡象”。 陳星燦感到,越來越多的西方學者正接受新證據,一些對中國有所了解的歷史學家或考古學家已不會把中國文明起源定在商,而是像很多中國學者一樣追溯至距今3700年前后的二里頭時代或距今四五千年前的龍山時代。 “良渚不僅是中華五千多年文明的源頭,也是東亞最早的文明。”倫福儒說。 幾年前,他干脆把良渚作為案例,寫進了他那本在世界多國出版的教科書《考古學:理論、方法與實踐》最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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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之問

但爭議依然沒有停止。 2020年,良渚申遺成功一年后,夏含夷編寫的新書《古史新聲》出版,作為20多年前由其合編的具有重要影響的《劍橋中國上古史》的回顧和回應。 這位來自美國芝加哥大學的知名漢學家承認:“由于考古學的不斷發展,上古史研究正處于中國歷史上最活躍的階段之一。二十年以來,地不愛寶,商周考古學年年都發現驚天動地的文物,促使歷史學家呼吁要重寫中國古代歷史。” 但他堅持,“這本書沒有失去它的價值”“基本思路是對的”。這個基本思路之一就是,中國“史”始于商代晚期。“《劍橋中國上古史》作為西方學術作品當然要遵守西方史學定義,有了文字資料以后才算進入了‘歷史’時代。”他寫道。 長期以來,文字是最受關切的文明要素之一。 “如果將中國文明拉到‘三要素’的標準下,我們最弱的一項元素就是文字的出現相對較晚。”李水城說。 目前的主流觀點認為,中國文字的起源是殷商甲骨文。那麼問題是,文字的出現與否與進入文明階段有怎樣的關系? 一些學者認為,文字不是早期文明出現的必要條件。“世界上不少早期文明并沒有文字,比如印加文明;我國北方有一些進入早期國家的社會,一開始也沒有文字,后來在很短期內創造了自己的文字。”陳星燦說。 “文字實際上是精神層面的發明,這在古代中國的表現可能是祭神、儀式。”王巍再次強調,判斷是否進入早期文明要抓住國家這個“關鍵特征”。 有學者指出,文字的確是重要的文明特質,但目前沒發現,不代表沒有。 “我們可以說文字是成熟階段的文明的標志,比如殷商。但甲骨文已經非常成熟完備,文字的創造不可能一蹴而就,之前可能有一個非常漫長的發展時期。”李水城說,“譬如兩河流域的象形文字,真正發展成字母文字之前,經歷了上千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發展。” 只是文字的發現“可遇不可求”。李水城指出,甲骨文之前的中國文字,載體不排除是有機質,夏、商、周的基本控制區域都在中國北方,有機質的東西在北方的環境里很難保留下來。 也有觀點認為,比甲骨文更早的中國文字已經出現。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考古研究所研究員馮時指出:“比陶寺稍早的山東鄒平丁公龍山文化遺址出土了具有書面語特征的文字,與漢字體系大相徑庭,系東方夷文字的祖先。這個事實確切地證明,前國家時代的上古文明并非華夷一統,而呈現出夷夏東西的格局。以這樣的視角探究中國文字的起源,不僅可以找到良渚文化和大汶口文化的東夷文字,甚至可以將這種夷文字體系的產生年代一直追溯到八千年前的賈湖遺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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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東西跟你不一樣”

在秦嶺看來,良渚申遺成功,對西方學界而言,真正被“挑戰”的不是定義,而是對歐亞大陸早期社會發展進程的理論性認識。 良渚申遺的最后階段,來自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的學術質詢只有一個——希望提供一份“水稻種植和水稻種類研究狀況”的補充材料。 秦嶺一度有些“奇怪”,國際專家“不理解的”,反而是對中國考古學家甚至普通人再熟悉不過的水稻。 在此之前,世界文化遺產中還沒有一處稻作文明的遺址,古埃及、美索不達米亞和印度河文明都在典型的麥作農業基礎上產生。面對這個已發現距今一萬年水稻遺存的東方古國,“他們想理解,稻作對文明起源到底有多重要?”這位研究植物考古的學者解釋道。 缺乏認識的除了稻作,還有土遺址。和西方的巨石陣、金字塔等以石材為主的大型紀念碑式遺址相比,良渚為代表的東亞遺址大多由土堆筑,埋在地下、可視性差,常被低估。秦嶺認為,良渚申遺成功增進的不僅是國際學界對中國,甚至是對整個東亞地區文明模式的理解。一個例證是,良渚申遺成功后,已在預備名單多年的日本北部的繩紋史前遺址群,去年也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這些差異背后,涉及對文明起源和演進的反思:古代中國的發展模式是否經歷了與其他文明不同的道路?國外既有理論能否適用于中國實際? 良渚申遺時,需要將申遺項目和已有的世界文化遺產對標,比較分析。秦嶺和專家組反復評估,結果發現,“對不上”。 一方面,沒有公認的文字和青銅技術,良渚古城毫無疑問被定義為是新石器時代的文化遺產,需要同新石器時代其他世界遺產進行比較,但這樣比,良渚太“高級”了;另一方面,良渚古城表現出來的社會和物質文化發展程度,又無疑是屬于早期城市的典范,需要納入城市文明的范圍內,與其他早期文明的代表性城市進行比較,但后者絕大多數是已經產生了文字的青銅社會。秦嶺說,西方學界通常認為人類早期社會發展進程遵循“趨同進化”模式,也就是說,早期人類社會特別是舊大陸,會沿相似軌道演進。美索不達米亞、印度河、古埃及等文明的出現,是伴隨著“二次產業革命”,通過生產力的飛躍而實現的。由冶金技術和家畜二次開發產生了畜力、犁耕和輪子,出現經濟作物,驅動日用品貿易,進而推動擴張。這個過程主要發生在新石器時代晚期和青銅時代。因此西方以殷墟“商文明”作為可資比較的東方代表就可以理解了。 “但這種趨同性似乎被我們否定了。”她說,從新石器到青銅時代,中國的農業模式始終是作物經濟為主體的土地利用模式,即使此后土地管理制度發生變革,農業經濟模式沒有產生飛躍式變化。這意味著,我們并非基于所產生的日用品貿易或控制貿易網絡來推動社會的復雜化。中國文明產生的動力或許和西方文明不盡相同。 她認為,良渚古城遺址申遺成功,標志著從人類共同文化遺產的高度,提出了不同于西方主流的文明起源理論和發展模式——良渚古城遺址所代表的一系列中國新石器晚期區域國家形態,在東亞地區早期文明起源發展進程中既具有普遍性又具有多樣性,它們與西亞地中海為核心的西方文明進程是平行且能互相映照的兩種模式,這為西方世界從歷史角度更好地了解中國、理解中國提供了實證,也對重新理解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有非常深遠的意義和長期影響。 “世界文明是多元互鑒的共同體,同時要承認共同體里有足夠多的多樣性,每個都有合理性。”秦嶺說,“我覺得我們有責任,不停去挑戰,不是為了說自己多重要、多偉大,而是說我這個東西跟你不一樣,從而反思如何理解所謂模式。” 至于改變,她覺得已經發生——一些國際上的考古學者在提出理論時,越來越不貿然強調普世性,而是會更加謹慎地加上一個前提,這是區域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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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發現中國

“距今四五千年前,出現早期文明的社會遠遠不會是良渚一個,我們已經在考古學上看到了許多。”陳星燦說。不久前,他剛前往甘肅參加了南佐遺址的考察。就在去年,這里發現了主次分明的“宮殿區”和大型“宮殿式”建筑、探明“外環壕”內面積約600萬平方米,被視為又一距今5000年左右的大型聚落遺址。 “過去能想到這些嗎?根本想象不到。”陳星燦說,“100年來的考古學實踐完全重建了中國史前史。” 著名美籍華人考古人類學家張光直曾寫道:“我們正處于中國考古學的黃金時代,因為我們有機會見證涉及全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全新的史前史知識體系的創造。”他在目睹上世紀80年代三星堆祭祀坑的重大發現后就說過,“以后中國再有任何考古發現我都不會感到驚奇。” 只是今日的中國考古,置身環境已與百年前迥然不同。曾被質疑未接受現代科學檢驗的中國考古學,已經上天入地,舊貌換新顏。王寧遠和同事發掘良渚水利系統,第一步不是拿起洛陽鏟,而是打開遙感影像。 在劍橋、哈佛、牛津等多所世界知名學府做過訪問學者的李水城注意到,新世紀以來,歐美很多學校都在設立東亞考古或中國考古方向。他將此歸功于“中國考古學的地位和國際話語權在逐步地加強”。 “現在你找到研究世界考古學的西方主流刊物比如《古物》,幾乎每期都會發表有關中國的文章,或者是研究中國的,或者是中國學者自己寫的。”陳星燦說。 這位低調的考古學家不無自豪地告訴記者,過去有些西方學者覺得,研究中國,中國人的材料可以用,結論、研究不可用。但現在,“也躲不過去了”。 不變的是,對“我們是誰,我們如何形成”的叩問。 王寧遠時常會想起良渚的發現者施昕更。80多年前,這位西湖博物館的地礦組助理員發現發掘良渚,又在日本侵華的流亡路上輾轉寫就了良渚的第一份報告。“如果他稍微有一點耽擱,報告就出不來,這個遺址后來能不能認識到,就兩說了。”王寧遠說,但是,“他沒有停過”。 現在,王寧遠是班上15個同學中唯一一位還在一線田野發掘的人。他說自己喜歡“解開謎題”的感覺。 從日本留學回來后,王巍曾在東亞考古學和夏商周考古學間猶豫不決,向老師張忠培求教,先生沉思片刻,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回歸主戰場”。 張忠培最終未能等到良渚申遺成功。去世前,他還在校對修改自己最后的三本書:《中國考古學:走出自己的路》《中國考古學:說出自己的話》《中國考古學:盡到自己的心》。 “中國考古學研究已經走出簡單的‘證經補史’,中國考古學已經完成了從文化史研究向社會研究的轉型。”陳星燦說。他作為負責人之一的第五期中華文明探源研究已于2020年啟動,以期通過聚焦13個重點遺址,增進對北方地區、中原地區、長江地區社會發展狀況的了解。 采訪中,他始終強調,文明探源是一個嚴謹的學術問題,“要靠證據說話”。 雖然“說話”所需要的探索,可能就像他們追尋的那段歷史那樣漫長。“期待更多新的考古發現展示中華文明起源發展的歷史脈絡、燦爛成就和對人類文明的貢獻。”王巍說。

延伸閱讀一 :

在“中國”發現中國

2018年5月末的暮靄里,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顧萬發匆匆踏上前往北京的火車,馬不停蹄地約見了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王巍,將一沓研究材料激動又鄭重地遞到王巍手中。那是“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階段性成果發布前夜,考古學界內部對于即將披露的一系列重大發現,已有諸多討論。浙江良渚、東北地區西遼河流域的紅山、山西陶寺、安徽凌家灘……實證著5000多年前中華文明初始時期的“滿天星斗”。 可這一片璀璨星光中,卻唯獨不見河南的身影。所謂“中原地區文明洼地現象”的說法似乎再度被坐實。 探尋中華文明起源,這片被以“宅茲中國”四字銘刻在何尊之上的土地,不應該也不可能缺席。 “那份當時未公開發布的材料,正是河南鄭州雙槐樹遺址的初步研究成果。”顧萬發說,“王巍老師看后也認為非常重要,盡管仍需進一步論證,但我們都知道,屬于河南的那抹隱秘而偉大的文明起源之星光,馬上將不再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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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槐樹遺址(2019年8月27日攝) 李安攝 / 本刊

文丨桂娟 袁月明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本文轉載自瞭望客戶端,原文首發于2022年2月19日,原標題為《在“中國”發現中國》,原文首刊于《瞭望》新聞周刊202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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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雨“沖出”的文明

在伊洛匯流入黃河處的河南鞏義河洛鎮,有個名為“雙槐樹”的小村莊。在過去很長的時間里,它并不起眼,只是靜默地居于黃河南岸高臺地上,等待與世人相視的一刻。司馬遷在《史記》中寫道:“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間。”《易經》中“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的記載,更是廣為流傳。 諸多歷史文獻,都將最早的“中國”指向黃河流域的河洛地區。中華文明起源的“中原中心說”,也一度是學界的主流觀點。但考古工作者們,遲遲未能找到過硬的實證材料。 王巍也一直有個“心結”。“在距今3700多年前,以二里頭遺址為代表的二里頭文化已經成為中華文明總進程的核心與引領者。中原地區在各個時期都有很重大的發現,在距今5000年左右的關鍵時期,怎麼會沒有文明起源跡象呢?” 1984年,河洛鎮灘小關村發現一處新石器時代遺址,命名為“灘小關遺址”,并未引起廣泛關注。 那是河南考古人與“河洛古國”的第一次擦肩而過。 20世紀90年代初,為配合基建,考古工作者對灘小關遺址進行了小規模發掘。“回過頭看,那次的發掘點其實距離雙槐樹遺址內環壕及一號宮殿都非常近,不過幾米。”顧萬發回想起來仍頗感遺憾,“要是當時再多布幾個探方就好了。” 那是河南考古人與“河洛古國”的第二次擦肩而過。 倏忽,又是10年。2003年,顧萬發在花地嘴遺址主持考古發掘工作,一個雨天,無法開工,便和一同避雨的老鄉閑聊起來。 “你們不就是在整天找瓦片嗎?我們村多得是!” “您是哪個村的?” “雙槐樹。” 這個村莊離灘小關村并不遠。顧萬發一下提起興趣,那里會不會真“有點好東西”? 又一個雨天,顧萬發動身了。在雙槐樹村一個原本為引黃河水灌溉而挖,但并未啟用的大型蓄水池,數日的雨水已將池壁沖塌,剖面上,不僅各式各樣的陶片堆疊在一起,還暴露出房基、動物骨骼、石斧、石刀等遺跡遺物。 很快,隨身攜帶的兩個編織袋就裝滿了。顧萬發和民工師傅一人扛起一袋,冒雨返程。 “我們倆,肩上是文物,臉上是雨水,身上全是泥。”顧萬發說,走到一半,他的一只鞋底掉了,只能打赤腳,回到工作站才發現,腳上全是口子。“當時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想著趕緊把撿回來的陶片洗干凈。” 通過綜合判斷,雙槐樹村發現的陶片明顯屬于仰韶文化風格,并且器物的等級較高。顧萬發立刻意識到重要性。“那感覺簡直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就像農民看到了豐收的麥浪。” 此后的鉆探發現,灘小關遺址僅是雙槐樹遺址東北部的一角。雙槐樹遺址被確認并命名。 但考古發掘工作的具體開展還需多方商榷。驚鴻一瞥后,雙槐樹重歸靜默,俯瞰大河滔滔。而顧萬發也在密切注視著雙槐樹,靜待最佳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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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時期、關鍵地區的關鍵材料

2013年起,經國家文物局批準,“尋找中國絲綢之源——鄭州地區仰韶時代中晚期考古學文化面貌與文明起源問題研究”課題啟動,對雙槐樹遺址及其周邊區域進行規模化的考古調查、勘探與發掘。 既為“尋絲綢”,也為“找源頭”。隨著工作不斷深入,雙槐樹遺址的一系列重要遺跡現象被持續揭露出來。 2020年春夏之交,這座由北京大學教授、著名考古學家李伯謙建議命名為“河洛古國”的仰韶文化中晚期巨型聚落遺址,迎來揭開神秘面紗的時刻,穿越5300年時光,鋪陳在世人眼前。 ——這是一處經過精心選址和科學規劃的都邑性聚落遺址,周邊的青臺、汪溝和洛陽的蘇羊、土門等多個遺址,特別是西山、點軍臺、大河村仰韶文化城址組成的城址群,對雙槐樹都邑形成拱衛之勢。 ——這里現存面積高達117萬平方米。遺址被內壕、中壕、外壕三重寬大的環壕圍繞,形成嚴密的防御體系。“三重環壕曲度一致,工程量巨大,顯然具有規劃的同時性。而這種形制的規劃可能蘊含有一定的高等級禮制概念。”顧萬發說。 ——這里有目前發現的中國最早的“宮殿”,多處院落建立在大型版筑夯土地基之上,門塾臺階、一門三道。“這種大型院落的空間組織形式連同大型居址構成的‘前朝后寢’式的宮城布局,開創了中國宮室制度的先河。”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何努說。 ——這里有封閉式排狀布局的大型中心居址區,目前發掘的4排大型房址,其間有巷道相通,其中最大的房子面積達220平方米,即使放到今天看也屬于“豪宅”,可見居住者身份非同一般。在居址區的南部,兩道370多米長的圍墻與北部內壕合圍形成了一個18000多平方米的半月形結構,其南段兩端圍墻組成的造型被專家視為中國最早甕城的雛形。 ——這里有4處共1700余座經過嚴格規劃的大型公共墓地,所有墓葬均呈排狀分布,墓葬區內的夯土祭壇遺跡,是仰韶文化遺址中首次發現。 ——這里出土了許多含外來文化因素的器物,如具備大汶口文化特征的折腹鼎、屬于屈家嶺文化因素的陶器組合雙腹豆和雙腹碗等,說明河洛地區在距今5000年前后已存在文化的匯聚和輻射,體現出兼容并蓄的文化傳統。 ——這里還發現了用9個陶罐擺放成“北斗九星”遺跡、與絲綢起源關聯的最早家蠶牙雕…… “雙槐樹遺址的重要考古發現,實證了河洛地區在5300年前后這一中華文明起源的黃金階段的代表性和影響力,填補了中華文明起源關鍵時期、關鍵地區的關鍵材料。”王巍表示,以雙槐樹遺址為中心的仰韶文化中晚期文明,堪稱“早期中華文明的胚胎”。我國考古界泰斗、北京大學教授嚴文明高度評價雙槐樹遺址,親筆寫下《雙槐城禮贊》一詩,其中提到:“是始建朝廷,諸侯來朝奉”“春蠶勤吐絲,絲綢惠萬方。中華創文明,神州大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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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蠶、九顆星,

文明根脈瓜瓞綿綿

作為雙槐樹遺址發掘項目的總負責人和“雙槐樹遺址考古資料整理與綜合研究”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首席專家,顧萬發對“河洛古國”的“寶貝們”如數家珍,但他最津津樂道的,莫過于“家蠶牙雕”和“北斗九星”。 這兩處頗具神秘色彩、打破常規認知的遺跡現象,甫一公布,就引發不少公眾好奇的審視和熱烈的討論。 一只蠶,能有多重要? 這只用野豬獠牙制作的雕刻,長6.4厘米、寬不足1厘米、厚0.1厘米,造型和現代家蠶極為相似。背部凸起,頭昂尾翹,仿佛即將吐絲或正在吐絲,是中國目前發現的時代最早的蠶雕藝術品。它的發現,被顧萬發戲稱為“神來之筆”。 “在‘尋找絲綢之源’過程中,我們在周邊遺址發現了仰韶文化中晚期的絲綢實物,但仍有一關鍵問題懸而未決,吐出這絲的蠶是野生的還是馴化的?”顧萬發說,“雙槐樹遺址的牙雕家蠶讓一切不言自明。” 中華文明的一個典型特征即是農桑文明、絲帛文明。20世紀20年代,“中國考古學之父”李濟在山西西陰村遺址就發掘出半個蠶繭,引發考古學界對中國蠶桑和絲織起源及發展歷程的追尋。 如今,雙槐樹遺址發現大量的農作物和正在吐絲狀態的牙雕家蠶,連同附近青臺、汪溝等遺址發現的農業和絲綢實物等,證明距今5300年左右的中原地區已開始馴化家蠶,形成較為完備的農桑文明形態。 李伯謙直言,以雙槐樹遺址為首的黃河流域中心聚落群,是目前發現中國農桑文明發展史上的時代最早的代表。 九顆星,能有何奧妙? 更確切地說,這是一處用九個陶罐擺放成天上“北斗九星”形狀的遺跡,主體被掩埋在雙槐樹遺址中心居址區最大房子的門廊處。在“北斗九星”遺跡上端,即古人言中“天的中心”北極附近,還有一頭首向南并朝著門道的完整麋鹿骨架。 陶罐半截在土中,只露出一小部分,乍一看平平無奇,很難直觀意識到其在擺放位置上的巧思。 結合此前在青臺遺址發現的用陶罐擺放而成的‘北斗九星’圖案和圜丘形天壇遺跡,顧萬發說,這一發現表明5000多年前的“北斗”崇拜是當時仰韶先民的最高信仰之一。 有專家認為,“北斗九星”遺跡一方面具有科學和天文價值,表明當時人們已經具有相對成熟的“觀象授時觀”,用以觀察節氣、指導農時,還具有特殊的人文內涵與政治禮儀功能,其主人借此表達自己是呼應天上中心的地下王者,實現身份的“神化”。這是中國古代文明高度重視承天之命特征的早期代表,更是中華民族高度重視中心思維的重要考古學證據。 “家蠶牙雕”和“北斗九星”,一個是“腳踏實地”的農桑文明,一個是“仰望星空”的天文禮制。物質與精神,兩大文明切面在雙槐樹遺址一體呈現。 受訪專家指出,無論是遺址的地理位置、規模、文化內涵還是所處時代,無不凸顯“河洛古國”是仰韶文化中晚期至少是黃河流域政治文明核心。而其天地之中的宇宙觀、合天命而治的禮儀思維、崇尚中心的文化心理、具有引領性的社會發展模式,被后世所承襲和發揚,表明五千年中華文明主根脈可追溯于此,延續不斷、瓜瓞綿綿。 五千多年時光流轉。沐浴在文明曙光中的中原先民,其生活圖景正經由考古研究被不斷還原,在“河洛古國”,與你我相視一笑。

延伸閱讀二 :

探尋文明起源的中國道路

“紅山先民的領導者踏勘了這處山嶺,安排規劃了在這里即將修建的建筑群,此后有專職人員根據山坡的地勢情況,提出具體的建筑方案,進行施工設計,最后有更多的負責人指派眾多的紅山先民運土、搬石,展開具體建設。” 站在位于努魯兒虎山脈綿綿群山間的牛河梁工作站,賈笑冰向記者描繪著眼前這片土地5000多年前“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面。 讓這位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作出這番“暢想”的,是牛河梁遺址第一地點2號建筑址等2021年的考古新發現。 隨著良渚古城遺址列入《世界遺產名錄》,人們對于年代早于良渚文化的紅山文化又增加了新期待。不少專家認為,中華文明起源具有多元性,而或許已踏入“文明門檻”的紅山文化,就是其中重要的源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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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出紅山——紅山文化考古成就展”上展出的彩陶蓋甕(2020年10月17日攝)金良快攝 / 本刊

文丨趙洪南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本文轉載自瞭望客戶端,原文首發于2022年2月19日,原標題為《探尋文明起源的中國道路》,原文首刊于《瞭望》新聞周刊202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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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廟并不孤獨

2022年1月,遼西大地已是冰凍三尺,牛河梁工作站內,早已結束上一年度考古發掘工作的賈笑冰和同事卻沒有離開。 “上一年度的新發現讓我們感到興奮,想盡快整理出發掘簡報。”牛河梁遺址第一地點2號址發掘項目負責人賈笑冰說。 過去,人們一度認為發現于1983年的女神廟是獨立存在的。這里的發現曾震動考古界,讓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將紅山文化牛河梁的“壇、廟、冢”等遺跡反映出的社會結構定位為“古國”。 而通過上一年度的發掘,考古隊在第一地點新發現一處山臺建筑基址,從而發現女神廟是建筑在9號臺基址之上,是第一地點2號建筑址上建筑群中的一部分。 “女神廟并不孤獨!這一發現讓我們對第一地點的布局有了新的認識。”賈笑冰說,當年出于對遺址的保護、技術條件的制約等原因,牛河梁很多遺址點都沒有進行全面考古發掘。 早先,考古人員就注意到,牛河梁第一地點女神廟附近有建筑遺跡。工作人員把女神廟遺址稱為1號建筑址,其北側的山臺建筑遺跡統稱為2號建筑址。2號建筑址考古發掘重新啟動后,在女神廟北側發現了一個比較清楚的地層剖面,剖面上層為墊土,底層有石構基礎,應為一處人工砌筑的臺基,臺基向南延伸,將女神廟遺址圍攏在內。 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郭明說,通過局部解剖發現,女神廟北側的墊土積石堆積層向南連續伸展,直抵女神廟遺址的南緣。這種現象初步證明,女神廟建在新發現的這個編號為TJ9的山臺之上。 2021年以來,隨著國內考古專家前來“會診”,考古隊開始組織力量在女神廟遺址保護展示館北側展開考古發掘。 在2號建筑址南側的TJ5和TJ6山臺之間正對女神廟位置,發現一段殘存長度約6米、寬約2米的墊土坡道,坡道兩側略低,鋪有石塊。在這段坡道外側,考古人員發現了呈對稱分布的兩段由小石塊堆砌的弧形石墻,他們將其稱為八字形石墻。 “這段石墻,因有部分露出地表,此前曾被誤認為是后人修建的擋水設施,然而這次考古發掘表明,這是紅山先民留下來的遺跡。”郭明說,此外,還發現紅山先民在擋水墻內修建的東西兩道排水溝。這種大型臺基建筑和排水設施是我國目前發現的年代最早的同類建筑遺跡。 匯總上一年度發掘成果,考古隊逐步梳理出2號建筑址的修建規范:紅山先民修建2號建筑址相關設施時遵循了由南向北、沿著等高線由低向高逐級修建的過程,整個建筑址的最高點為編號TJ1的山臺。 考古隊還發現,2號建筑址除地表薄薄的一層由腐殖質構成的土壤,其建筑用土可能來自附近的山嶺和溝谷,砌筑山臺邊界墻的石塊則可能來自更遠的區域,這個建筑群是紅山先民精心選定,在一個表面為山巖的山坡之上建筑完成。 目前,2號建筑址可確認建筑面積有6萬多平方米,共發現9座臺基。考古人員推測,從目前發掘情況看,每個山臺上都應該有建筑,其中TJ1為最高點,可能建有比女神廟更宏偉的“宮殿”式建筑。 “這一發現為認識第一地點及其內的遺跡關系提供了新的信息,也為進一步判斷女神廟的性質和功能提供關鍵證據。”賈笑冰說,第一地點無論臺基規模、結構還是其設計理念,在中國新石器時代考古學文化中都處于領先地位,對認識牛河梁以及紅山文化的社會復雜化進程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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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聚落址

發現于40多年前、被稱為多元一體中華文明重要源頭之一的牛河梁遺址主要是紅山先民高等級的禮儀遺存。而遼寧地域內同時期的紅山先民在哪里生活與居住還很少發現。 主要源于此,關于紅山文化是否進入文明社會的討論,已從牛河梁遺址發現之初持續至今。一些學者認為,紅山文化缺少進入文明社會的所謂“三要素”,即金屬、城市和文字。 “下一步考古重點放在紅山先民生活居住遺址上,填補在牛河梁沒有發現紅山人生活居住遺址的缺憾。”賈笑冰說,在附近區域找到同時代與牛河梁禮儀中心地位相匹配的大型居住性聚落,有助于更好認識牛河梁遺址的文化內涵、社會狀況等問題。 但一個縈繞心頭的問題是,如果沒有“理想”中的發現呢? 賈笑冰認為,不同地域間文明化進程和特征不一,判斷標準未見得一樣。“或許紅山文化有著一套屬于自己的文明判斷標準。”受訪專家指出,距今約5700~5000年的紅山文化中晚期是遼西地區新石器時代文化發展的高級階段,其主要標志有三:一是以建筑、玉雕、陶塑所反映的較高生產力發展水平;二是等級制度確立,玉禮制系統形成,特權階層出現,獨尊一人式的王權確立;三是公共信仰和祭祀禮儀系統成熟,以祖先崇拜、天地崇拜、龍圖騰崇拜最具代表性。 賈笑冰說,“紅山文化具有巨大的物質層面成就,但更應該重視紅山文化精神層面成就,對紅山文化精神領域、精神成就的探索十分重要,這是我們判斷紅山文化是否進入文明社會的核心標準。”紅山文化時期出現天地崇拜、祖先崇拜、龍圖騰崇拜,這三種崇拜觀念發展成熟并且有相應的物質文化遺存,是進入文明社會門檻的一個重要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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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起源的中國道路

“對于文明起源研究,要結合中國特點而進行。”著名考古學家郭大順說。 郭大順認為,紅山文化或許反映著中國在文明起源和國家形成過程中的自身發展道路和特點——信仰體系化;禮制的起源;中華文化傳統及多元一體格局形成的歷史基礎;強大的傳承力與中華文明連綿不斷以及與古史傳說五帝時代歷史有機結合等深層次的問題。例如有專家指出,中華文明起源所走過的道路,是由巫及禮,再到文明產生,“規定了人際關系,是統治者進行統治的準則”的禮的出現,與中華文明起源息息相關。中國古代文明的特征之一,就是中國古代文明的統治秩序是靠禮制而不是靠宗教來建立的。 郭大順認為,紅山文化玉禮制系統具有唯一性、使用功能多重性、使用者特殊性等三大特征,是目前能夠確認的、中國最早的禮制形態之一。 “紅山文化晚期,玉器的種類和數量顯著增多,玉雕技術取得飛躍性進步,并形成以玉為載體的禮制形態和以玉龍為表現形式的龍圖騰崇拜,這是中華五千年文明形成的重要標志之一。”他說。 “對牛河梁的大規模發掘和研究已經開啟新的探索之旅。”賈笑冰說。 2021年,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聯合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文博機構和高校院所開展的“紅山社會文明化進程研究”項目被納入國家文物局“考古中國”重大項目。 郭明說,通過跨區域、跨學科的全新方式,我們將對紅山文化及紅山社會文明化進程有一個更為系統、全面的研究。“我們期待通過研究能夠離古人近一點,再近一點。”

延伸閱讀三 :

說起文明時 我們在說什麼

現代考古學在中國掘下第一鏟的百年后,關于中國文明起源的討論仍在繼續。 一些考古學家堅持二里頭遺址代表的夏王朝才算得上是中國文明的開端,一些學者認為距今4000年前的龍山時代已經邁進古國時代的文明門檻,越來越多的人則把中國文明的起源上推到了以良渚為代表的距今5000年左右。也有學者指出,中國文明可以追溯到距今約8000年甚至更早。 某種程度上,差異源于對“文明”等概念的理解不同。 當我們說起中國文明起源時,我們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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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徐歐露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本文轉載自瞭望客戶端,原文首發于2022年2月19日,原標題為《說起文明時 我們在說什麼》,原文首刊于《瞭望》新聞周刊202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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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文明

《瞭望》:在你看來,什麼是文明? 王巍:文明是人類文化和社會發展的嶄新階段。這一階段的特征是物質資料生產不斷發展,精神生活不斷豐富,社會分工和階層分化加劇,由社會分工和階層分化發展成為不同階級,出現強制性的公共權力國家。 文明是在國家管理下創造出的物質的、精神的和制度方面的發明創造的總和。 物質文明是生產力發展水平的體現,包括文明賴以存在的物質資料的生產及科學技術發展狀況,主要是指農業、畜牧業、手工業生產技術的發展和自然科學知識的進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人們認識和改造物質世界的能力。 精神文明是文明社會的觀念和意識形態,包括人們對世界的認識和理解,主要表現為宗教信仰、意識形態、倫理道德及文化藝術方面所取得的成就。 制度文明是文明社會的組織形式,包括國家政體、社會的權力結構、管理系統、政治制度等這些東西,國家的出現是進入文明社會的最根本標志。 陳星燦:文明的確是需要明晰的概念。我認為文明的起源基本等同于國家的起源。就國家形態來說,不同時代、不同地區是有區別的。但就本質來說,都主要表現為階級壓迫、社會分化,有了壓迫者、被壓迫者,有了系統化的暴力,有了制度化的公共權力,就有了國家,否則不能叫國家。 但為什麼會有爭議? 一方面,怎樣通過考古學的物質遺存,辨別出制度化的壓迫者和被壓迫者并不容易。比如瑪雅文明里暴力的東西很多,印度文明里暴力的東西似乎又很少見。其他標準的判別也大致如此。 一方面,文明的形成是一個過程,就像光譜,分界線劃到哪?當說國家起源或文明起源時,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個。 文明是一個問題,什麼是“中國”文明也是一個問題。一般認為中國文明是從中原起源,那麼長江流域是不是就不包括在這個范疇之內?四川三星堆、江西大洋洲等地發現商代墓葬,改變了我們對那個地區的看法,但有人會認為,那是中國的文明嗎?按照費孝通先生的“滾雪球”理論、嚴文明先生的“重瓣花朵”理論、張光直先生的“交互作用圈”理論,那都是中國文明。原來我們認為中國文明起源是一根獨苗式的、線形起源的,經過這麼多年的研究,發現不是這樣。不僅是5000年前,再早一點時,不同地區的聯系就已經越來越多,最后變成一個整體。我們這個文明起源不應該理解為像蠟燭一樣,從一個地方向周圍地區傳播,而應理解為像花叢一樣,在這個叢體里的都是中國文明。這更符合我們統一多民族國家的實際。 李水城:我認為城市、冶金、文字,實際上是真正意義的國家的標準。文明起源跟形成真正的國家還是兩個層面,標準是不一樣的。如果講文明起源,是否可以把過程拉得(比國家出現)更早一點。這里講的文明,是前國家階段。 我認為嚴格地說,良渚、雙槐樹、南佐、牛河梁等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國家,還處在向國家邁進的曙光階段,可以叫古國或早期文明。中國的第一個國家是夏代,夏之前有個萬國林立的階段,這些古國是萬國中的某一個,猶如我的老師嚴文明所言,這些文明花瓣的精華最終被吸納到華夏文明這個花蕊周邊,形成了統一的國家。 早期文明都有突出的考古發現,我認為文明的重要一條要素就是已經發展到有大型公共工程建設的能力,這需要有調動整個社會資源的機器,如果沒有一定的社會組織能力、權力機構,是無法實施的。 我關注中國文明的起源,但我更傾向于用社會復雜化的概念來表述。無論是文明起源還是社會復雜化,都是動態的、發展的,水到而渠成,文明之水,既有標準,也有區域特色,不能簡單地一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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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有標準嗎

《瞭望》:文明有標準嗎?或者說能夠找到標準來判定嗎? 王巍:從考古發現中辨識文明產生的標志,并非出自主觀的臆想,而是根據“國家是文明社會的概括”的觀點,認為國家的出現是文明產生的最根本的標志。而國家的出現除了具有當時的文字資料可以證明的情況之外,很多需要通過考古發現的遺存去辨識。 國家出現的最大特征之一是出現了國王,是王權的產生。而王權的產生,是會在考古發現中留下痕跡的,這就是作為國家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都城、作為王居住和處理政務的場所——宮殿、王和其他高級貴族的墓葬——大墓,表明權貴階級尊貴身份的標志——禮器和禮制等。 陳星燦:從學術上,國內外可以找到的判定文明起源的標準有一二百種。我個人認為,很難有一個全世界所有文明都適用的標準,劃得越細,就越難適應于全部。 國家、階級應該是硬標準,但這個硬標準怎樣在考古發現上找到可以對應的軟標準,是很困難的。國際上一般認為的原生文明,也沒有一個劃一的標準。比如大家都承認印加文明是文明,但它沒有文字,表明結繩記事也可以進入文明,進入國家社會。 李水城:文明肯定有標準。而文字又在文明當中代表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特質。如果將中國文明拉到三要素的語境下,直到商王朝,文明的三要素才完備。可這成了夏鼐先生所說的,中國文明有點像是傳說中的老子,生下來就長著白胡子。所以,中國文明必須要向前追索。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在秦統一之前的數千年歷史發展進程中,中國的社會結構早已復雜化了。 實際上,我們討論的文明分不同的層次,這里談的文明是商代以前的早期文明。這個時期,世界各個地區的文明發生和發展歷程都不一樣,占有的物質資源不一樣,環境也不一樣,這就會形成不同特色的區域文明。古代中國的文明化進程中的特質是玉器、漆器、陶器等,西方則有青銅、黃金等。 考古有一個特點,我們看到的、研究的東西都是物質遺存,那些非物質的東西,比如政治架構、組織結構、生產管理機構,一般是看不到的,只能通過它創造出來的物質文化加以推測。 從文明的整體演進過程來講,其背后應該有一些共性的東西推動,也就是說,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財富的積累,社會階層的分化,統治階層的建立,權力的產生,包括跟宗教的結合,最后到達嚴格意義上的國家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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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斷早期文明的標準是什麼

《瞭望》:你所認可的進入早期文明階段的標準或標志是什麼? 王巍:“中華文明探源工程”主要基于良渚、陶寺、石峁、石家河等幾處都邑遺址的考古發現,結合其他中心性遺址的考古成果,并參考了世界其他古代文明的情況,歸納出在沒有當時的文字發現的情況下,從考古發現中辨識進入文明社會的關鍵特征: 一是史前農業和手工業取得顯著進步。農業生產技術發展,在一些地區,農業生產工具較之于此前有明顯的改進,出現新的工具種類,導致生產效率提高。與此同時,北方的粟作農業和南方的稻作農業在經過五千多年的發展之后,在生產技術方面也積累了較為豐富的經驗。使生產出來的糧食具有較多的富余,可以使少部分人脫離農業生產,專門從事高技術含量手工業制作和社會管理和原始宗教祭祀等活動。 二是手工業取得顯著進步,部分具有較高技術含量的手工業專業化并被權貴階層所掌控。制作精致的手工業制品出自技藝高超的手工業工匠之手,說明當時高技術含量的手工業確實出現了專業化。這些精美的手工業制品多數成為表明彰顯持有者身份的禮器,所以,有理由推測,這些高端器物的制作已經被權貴階層所掌控。 三是出現顯著的人口集中,形成了城市。農業的發展促使人口繁衍。在一些文化和社會發展較快的地區,聚落數量顯著增加,并出現人口的非自然原因的集中。在一些區域文明的中心地區,出現了作為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都邑,其特征是,聚落規模巨大,面積數十萬乃至上百萬平方米。聚落內有明確的功能分區,有宮殿區、手工業作坊區、墓葬區、一般居民區等。 四是社會貧富、貴賤分化日益嚴重,形成了掌握社會財富和權力的貴族階層。社會分化嚴重,出現少部分人對多數人的統治。形成了某些高技術含量或資源稀缺的貴重器物——禮器,來體現持有者尊貴身份的初期禮制。至于這些禮器的種類,因地而異。 五是社會形成了金字塔式的社會結構,出現了踞于金字塔頂尖,集軍事指揮權、社會管理權和宗教祭祀權力于一身的王。出現了為彰顯王的權威,動員大量勞動力興建的巨型都邑性遺址、王和高級權貴們居住的大型高等級建筑(宮殿)。 六是血緣關系仍然保留并與地緣關系相結合,發揮著維系社會的重要作用。人們聚族而居,聚族而葬,形成族邑。在都邑和一些中心性城邑,形成血緣關系與地緣關系結合而成的城市。王及其親族仍然與社會大眾保持著名義上的親緣關系,但實際上已經成為社會的主宰,他們的墓葬或位于公共墓地的一隅,或單獨成為一個墓區。 七是暴力與戰爭成為較為普遍的社會現象。這一時期,各地都出現了暴力導致非正常死亡的現象,如被埋在大型建筑的基礎中作為奠基。并且戰爭頻發。自距今5500年左右開始,各地的墓葬出現隨葬武器——石鉞的現象。高等級墓葬中往往隨葬制作精致、沒有使用痕跡的玉石鉞,表明墓主人掌握了軍事指揮權。隨著戰爭的頻發和規模逐漸擴大,掌握軍事權力的首領的地位不斷提高。他們手中的軍事指揮權發展成為主宰日常社會生活的王權。 八是形成了王權管理的區域性政體和服從于王的官僚管理機構。各個區域文明都有一個比較穩定的區域。這一區域中的人們存在共同的生活習俗,共同的文化基因,也許還存在共同的原始宗教信仰,這一區域內的不同小區域存在較為密切的親緣關系,以該區域最高等級的聚落——都邑的王為中心,形成了一個政治、經濟、文化的社會網絡,王就是這個區域網絡的核心。雖然官僚管理機構不容易在沒有文字資料的考古發現中得到證實,但進入文明社會的各個區域無一例外需要有官吏作為維持王的統治的保證。 李水城:我認為大型公共工程建設、玉器、金屬、城市、文字都是判斷早期文明的重要標準。玉代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層級的分化,也是等級制的體現。中國人一直把玉看成非常高雅、貴氣、帶有威權性的物品,玉有五德,也因此被賦予了玄秘的色彩。我們早在紅山和良渚階段就發展出非常發達的玉文化。玉器制造的背后是非常復雜的產業系統,在某種程度上,玉的開采、制作難度并不亞于青銅,甚至可以和青銅擺在同等位置。記得2006年英國社會科學院院士倫福儒訪問北大時我就和他討論過這個問題,他對此表示認同。后來我還應他之邀寫過這方面的文章。我認為東方文明的特色之一就是以玉為代表的文明要素,也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文化特質。玉器與中國古代的禮樂制度和文明密切相關,玉與神、巫三位一體,伴隨著玉器的大量制作和使用,逐步出現了文字、冶銅、城市、人殉人祭等文明社會的要素。 此外,大型公共工程建設也是一個最重要的標志,像埃及的金字塔、良渚的大型城址和水壩都是。如果一個社會發展到擁有能力建造這樣的大型公共工程,也就具備了文明的基礎。這意味著你要調動巨大的社會資源、人力資源,背后至少要有相應的政權組織和最高權力機構,才能組織、協調、管理一系列復雜的工程建設。這樣的社會,在西方也稱酋邦或復雜社會。 也有一些學者強調禮制,這很抽象,實際上像玉器、城市、大型的公共設施建設都有禮制的因素,只有到了一定地位才能擁有。 中國地域遼闊,幾乎相當于整個歐洲的面積。如果拿希臘羅馬的文明跟北歐相比,完全就是不同的社會發展階段,可見文明的發展是有區域性的。中國也很難有統一的標準。若將中國文明作為一個整體看待,其特色就是多元一體,是有區系的,中國文明的起源是整體性的,要在這個基本框架下來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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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明起源可追溯到哪里

《瞭望》:根據目前的考古發現,中國文明起源可以追溯到哪里? 王巍:我認為目前可以追溯到良渚文化、大汶口晚期、凌家灘文化,都是五千年左右。中原地區目前比較引人注目的是雙槐樹遺址,但它跟我們的文明標準相比有些不同,社會分化不明顯,墓葬中目前沒有看見特別多的隨葬品。學界有一種解釋,這可能是中原模式。 有學者將中原模式概括為:存在一定的社會地位差異,但不強調貧富分化,社會秩序井然但不靠嚴刑峻法;生產力逐步提高但不奢華;關注現實而不是沉溺于宗教;依靠血緣關系,重視集體利益,不疾不徐,穩中求健。 我們認為,中原文明模式的上述特點可能是其后來成為中華文明主流的重要原因之一。 陳星燦:目前來看主要還是距今五千年上下。其中良渚工作做得多一些,證據比較充分。 在距今五千到四千年間,出現早期文明的社會遠遠不會是良渚一個,我們在考古學上看到不少這樣的實例。比如跟良渚大致同時代的凌家灘遺址、大汶口中晚期等等。比如,我認為大汶口晚期可能已是進入文明的早期國家,焦家遺址既有城也有大型墓葬,社會分化程度很深。這個時代出現社會復雜化的還包括黃河中上游地區、長江中游地區和西遼河上游地區。 李水城:如果在大型公共工程建設的出現這個層面上討論,五千年到四千年是中國文明形成的一個最為關鍵的時期。正如蘇秉琦先生所講的:“超百萬年的文化根系,上萬年的文明起步,五千年的古國,兩千年的中華一統實體。” 根據現有的考古發現,仰韶文化晚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分界線,即距今五千到四千年的前半段(距今5000年前后~4500年)。良渚、雙槐樹以及最近重新挖掘的南佐遺址等,主體處在這個重要時段,都有非常不得了的大型公共工程發現,可見這是一個文明要素加速累積的階段,接下來進入龍山時代,開始大踏步地向著真正意義上的國家邁進,從“以人事神”走向“神道設教”。這個階段的大量考古遺跡顯示出貧富層級的分化、私有制、階級的產生乃至準國家的政治實體相繼形成,從這個意義上說,探索中國的文明起源要從這一時期開始。 我之所以看重這個階段,就是強調要把中國文明的起源放在五千年到四千年這個階段,還有一個主要原因,這是埃及文明和西亞文明起步和發展的重要時期。從這個角度講,東西方文明的起源和演進有其同步性。

自信自強迎變革

文丨徐歐露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本文轉載自瞭望客戶端,原文首發于2022年2月19日,原標題為《自信自強迎變革》,原文首刊于《瞭望》新聞周刊2022年第8期。

1996年冬,新華社記者武斌到甘肅南部小城宕昌采訪。在這個“門前萬重山,抬腳行路難”的封閉之處,武斌意外發現農戶楊尕女家徒四壁的墻上,竟然畫著一列火車。 楊尕女一家被大山“鎖住”的火車夢讓武斌觸動:“什麼時候我們能坐上火車去富足的地方?讓日子過得好些,錢賺得多些。” 2016年12月,楊尕女盼了20年的火車終于通到家鄉。2017年9月,這條集結了10萬筑路大軍9年艱苦奮戰的千里蘭渝線,在中華民族反貧困決戰中全線貫通。 歷史的細節,往往耐人尋味。從楊尕女家泥墻躍出的火車,可以看到“一個也不能少”的堅定決心,“五級書記抓扶貧”的高效組織協同,山海相攜、東西共建的力量匯聚……正是這些,寫就了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力度最強、惠及人口最多的減貧故事。 中國的減貧奇跡包含了豐富的原創性、獨特性舉措,是中國人民上下一心,用勤勞、智慧、勇氣拼出來干出來的,是一套深具中國特色的反貧困解決方案,蘊藏著難能可貴的中國價值。 將視野放開到中國當下,幾乎每一個領域都在面對、尋找這種原創性、獨特性的解決方案、中國價值,都在拉開這個涉及思維、體制、機制、范式等系統變革的帷幕。比如,產業體系如何完善技術主導權、規則制定權?科技創新從跟跑到并跑乃至領跑,能否做到自己出題目?文藝創作如何彰顯中國風格、塑造中國品牌?國際傳播怎樣建立自己的解釋定義權、議題設置權?等等。 這是時代賦予我們的任務。當我們想要答好中國之問、世界之問、人民之問、時代之問,想更好地走自己的路,必然要走向這條重新認識自己與世界、定義自己與世界、解釋自己與世界,最終引領自己與世界的破繭成蝶之路。 在采寫這組考古專題時,筆者感受到,一百年來,幾代中國考古人一鏟一鏟挖出的,不僅僅是陶片、玉器和竹簡,還正在用一個個細節,累積出符合歷史實際的中華文明的認定標準、定義和特征。由此開始了從出數據到出觀點,從出資料到出理論,從被人刻畫到自我塑造,從回應西方理論到回答何為中國、何為人類文明等的努力。 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在渴望原創性、獨特性的解決方案、中國價值背后,是我們百年來在廣泛吸收包括西方在內的人類先進文明成果后,用智慧和汗水建設出獨特的實踐,提出自己的答案,創造自己的理論,一步步接近真理,并因此收獲自信。未來,我們要繼續保持開放的心態、保持對可能性的包容,以自信自強的奮進姿態,在文明互鑒中拓展視野,在交流交融中博采眾長,集聚方方面面智慧,不斷突破認知閉環、自我設限。 今天的中國,仍面臨長長的“問題清單”——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仍然突出,重點領域關鍵環節改革任務仍然艱巨,創新能力不適應高質量發展要求,農業基礎還不穩固,城鄉區域發展和收入分配差距較大,生態環保任重道遠,民生保障存在短板,社會治理還有弱項,等等。

這個長長的“問題清單”背后,不再有“抄作業”的捷徑,也不存在“一刀切”的套路,必須有“一題一題解”的耐心堅韌,“一刀一刀切”的精準施策。 面對這個巨大的范式轉變,難免有認知不清的茫然,有似乎無從下手的畏懼,但是,敢于挺進無人區、敢于在無人區留下原創性、獨特性的見解和對策,是一個偉大民族所必須面對和解決的最重要問題之一,也是中國“發展極”為世界作出貢獻需要承擔的責任。 不負時代,不負民族,不負此生。 一百年來,始終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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