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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說是死命是什麼意思

解夢佬

第1章 初識

我的夢中總有一場大火,夢中的我總是飄飄蕩蕩無著落,還有一個人溫柔地說要來找我。

我一直在等他。

1.

出生那一日,村里上了年紀的算命先生對我父母說,我上一輩子造了大殺孽,這一輩子注定親緣斷絕,若想要一家人平安,必須將我送予他人撫養。

最好往南邊送。

于是我成了南部偏遠小城宋家的養女兒。

養父母宋云濟與袁欣是果農,坐擁幾個小山頭的柑橘蜜柚,生活水平算是小康之家。

但宋家祖上是書香門第,叔祖父在世時在現代文壇占有一席之地,小輩的名字幾乎都是他起的。

所以我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宋宜蓁。

宋宜琇是宋云濟與袁欣的親生兒子,比我小了十來歲,剛上大學一年級。

年節放假回家時,一群親戚圍著他調侃。

“哎呀阿琇這是又長高了。”

“阿琇大學怎麼樣?這些年族里也就你們家姐弟倆最有出息了,都去了江城大學!”

“交朋友沒有?上大學可以談了!你來叔在這個年紀大小子都出生了。”

小鎮上的人質樸,說話不打彎兒,剛剛還在圍攻宋宜琇,轉頭就將矛頭指向了我。

“阿蓁過年是三十五還是三十六了?怎麼男朋友也沒個影?”

我吐出舌尖的瓜子皮,抬眼看過去。

“虛歲三十五,周歲三十三,嬸,我不著急。”

“哎呦,哪能不急?你看那麼多姐姐妹妹還有幾個沒結婚的?都三十好幾了,你爸媽也該急了!”

我爸媽還真不急,就偶爾提一兩句,沒正經催過我。

這話題還是別繼續往下了,我抓了一把瓜子接著瞧宋宜琇那邊的熱鬧。

好不容易擺脫長輩們的熱情,宋宜琇猛地竄到我身后,往小杌子上一坐,藏起了大半個身子。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姐,你這些年辛苦了!”

我斜睨著他。

“嗯,恭喜你接過了我的衣缽。”

宋宜琇正身拱手。

“小弟資質駑鈍,不敢,不敢!”話落,噌地一下起身跑沒影了。

我搖搖頭,迎著七大姑八大姨關注的目光自顧自老神在在吃零食。

2.

休假結束回江城上班,宋宜琇提著行李也上了火車。

我皺起眉頭,“你沒開學宿舍不能住吧?”

“我在你那邊打個地鋪就成,皮糙肉厚要求不高。”

“擠。”

我在蒼水和小區租的房子一室一廳,一個人住剛剛好,再加個大男人…

接收到我嫌棄的眼神,宋宜琇扔了手機斜我一眼。

“成成,我去同學家住行了吧。”

“行。”

然而,眼見著宋宜琇拉著行李跟著我一直坐地鐵換公交直直走入蒼水和的大門,我終是停下了腳。

“你同學家也在這?”

宋宜琇抬手一指前方A棟大樓,“那,A棟2單元806。”

我仰頭看了一眼,巧了,我住的是它后方E棟2單元806。只不過A棟大樓是復式公寓,我是租的人家平層的一部分。

“看你這懷疑的眼神!一起上去成了吧?”

我點點頭,“走吧。”

宋宜琇打了個電話后門禁成功開放,他得意地把頭一擺,大步向內走去。

我不動聲色隨在后面。

目的地屋門打開,迎面而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清淡的目光掃了我們兩人一眼。

“找誰?”

宋宜琇愣了一愣,撓撓頭。

“錯門了嗎?不會吧?請問耿嘉是住在這嗎?”

男人揚了揚眉,還未還得及開口,屋內傳來一陣拖鞋踢踏聲,還有歡悅響亮的男聲。

“小叔,我同學。宋宜琇!進來進來。”

不一會,一張大大的笑臉出現在玄關口,與回轉的男人錯身而過。

耿嘉與宋宜琇對了個拳頭,接過他的行李就推著他往里走。

扭頭看到杵在后頭的我,呆住了。

“你好,打擾了,我是宋宜琇的姐姐。”

“哦哦!對,這是我姐,非要過來看一眼我住的地方,不然還不放心。”

我輕輕瞥了宋宜琇一眼,轉頭對著耿嘉又是笑臉。

“他說借住同學家,正巧我也住這個小區就順便過來看看,你這邊要是方便的話就讓阿琇打擾你們一陣,不然我就把他拎回去了。”

“方便方便。”耿嘉回過神,連連點頭,又請我進門。

“你…先進來坐坐?這是我小叔的房子,就我們兩個人住,房間多的是…你…呃…”

他話說一半轉眼看宋宜琇,目光有些飄忽。

嗯?哪里不對?我怎麼覺得這大男孩有些莫名的緊張?

“不用了,時間不早我先回去了,阿琇進去吧,改日我請你們吃飯。”

話罷,我轉身走向電梯間,余光卻見耿嘉追了出來。

我與宋宜琇對視一眼,發現他一樣糊糊涂涂摸不著頭腦。

耿嘉站在我面前,臉紅得小姑娘似的。

我眨眨眼,有了一絲不大好的預感。

“宋老師,我聽過您的講座…也看過您上節目…就是…”

他深吸一口氣。

“能給我一個簽名嗎?”

我再次眨眨眼,將提起的心放下了。

“哦,可以啊。”

聽到肯定的答復,耿嘉猛地彈起來,奔回房間拿了紙和筆幾秒之內遞到我面前。

我微微笑著接過,一本正經寫下“宋宜蓁”三個字,再遞回去,像是完成一個儀式。

身后傳來宋宜琇的嘖嘖感嘆。

“原來做法醫也有粉絲啊。”

3.

我是個法醫,在江城大學司法鑒定中心工作,兼任法醫系講師。

前年因為參與一座古代王侯大墓出土遺骸的鑒定而進入公眾視野,接受過一次電視臺的采訪。

其實也就出鏡了一分鐘,倒沒想到還能收獲一枚粉絲。

回到住處后,宋宜琇在微信上轟炸我,說耿嘉多麼震驚他竟是我弟弟,多麼興奮見到我又得了簽名,正瘋狂飆歌吵得他小叔險些將他趕出門…

嗐,年輕人的熱情真是讓人招架不住,我按滅手機鉆進了被窩。

南方的三月天已是很溫暖,我脫下白大褂走出實驗樓,一邊解答學生的問題一邊掃著手機屏幕上的來電提醒,是個陌生號碼。

正要收進口袋,鈴聲卻又響起來。

“宋老師有事先忙吧,我這邊沒問題了。”學生見狀便道。

我朝他點點頭,接起電話,聽到的是一個熟悉的嗓音。

“姐,我錢包手機被偷了...”

坐地鐵睡著了出站后才發現東西都被偷了,宋宜琇存在我記憶里的黑料又多了一樁。

江城大學醫學院與主校區之間隔了幾條街道,我趕到學校門口的咖啡店找到人時,他與坐對面的男人聊得正歡。

“姐!你終于來了。今天還好遇到了耿小叔,帶我去銀行又去補辦了手機卡...”

“哦。”我將順路買的新手機給他遞過去,看向那位“耿小叔”。

很英俊的面容,微卷的黑色短發柔柔搭在額前,眸色極黑。

上次見面只是粗粗抬眼一掃,今日仔細看才發現,那沉沉的濃墨似的眸子竟像是能把人卷進去一般。

“阿姐?你在發呆?”

手臂被宋宜琇撞了一下,我才發現自己不自覺晃了神。

“抱歉,我是宋宜蓁,謝謝你的幫忙。”

男人笑了一下,“客氣了,宋姑娘,我是耿存錫。”

宋姑娘?好吧,是比“宋小姐”順耳一點。

“到飯點了,要是方便的話,請你吃個飯吧,這孩子給你添麻煩了。”

“我已經成年了...”

宋宜琇不滿嘀咕,我遞了個涼涼的眼刀過去,熊孩子乖乖閉了嘴。

耿存錫扶了下不存在的眼鏡,“就是順手的事,不麻煩...我不大習慣吃外面的東西。”

“這樣啊...”

是我考慮不周了,我想了想,回道:“那下次耿先生要是有什麼需要隨時找我,我就住蒼水和,你也知道的。”

男人臉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瞬。

“其實...宋姑娘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去我家吃頓便飯。”

“嗯?”我有點沒反應過來。

宋宜琇再次撞了撞我的胳膊,兩眼放光地在我耳邊小聲:“耿小叔廚藝超棒!”

這樣嗎...我抬眼恰與耿存錫對視,那黑眸袒露的真誠好像讓我說不出拒絕的話。

不知道怎麼的,轉眼我就坐在耿存錫公寓的餐桌邊上了。

宋宜琇在給他打下手,一動一靜的兩個身影格外和諧。

海鮮粥的香味彌漫開來,我的味蕾受到了巨大的誘惑。

再一轉眼,我已經喝完了兩大碗海鮮粥,吃了半盤子的可樂雞翅和蔬菜沙拉。

我訕訕抬頭,耿存錫也剛放下碗筷。

“時間晚了沒來得及去超市,只能現有食材將就一下。”

是我的神情讓人誤會了嗎?我連忙端正神態。

“不將就,耿先生廚藝很好,這是我在江城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

耿存錫聞言便笑了,“我很榮幸。”

我卻很不好意思,明明本來是自己打算請客答謝對方的...余光瞄見宋宜琇還在大快朵頤,我瞬間冷了臉。

“宋宜琇。”

“唔。”宋宜琇淡定地放下筷子,抽出餐巾擦了嘴角,“都吃好了?那我收拾了。”

熟稔得如同自己家一般——哦不,在家他都不主動干活的。

我瞪著他忙碌的身影,仿佛從來不認識這個弟弟。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耿存錫起了身。

“宋姑娘,去客廳坐坐?”

“哦,好的。”

算了,今日就是魔幻的一天。

4.

那日過后,我與耿存錫突然有了很多交集。

晨跑時,身旁掠過又回頭打招呼的是他;下地鐵時,路邊緩緩減速降下車窗的是他;出校門找晚飯時迎面走來的還是他…

“耿先生在醫學院也有工作嗎?”

耿存錫是江城大學歷史系教授,按說與醫學院不相干。

“過來聽了個講座。”

男人扶了下鼻梁間的眼鏡架,這次是真實存在的眼鏡。

黑色細邊框,隔了一層凹透鏡的瞳色多了些朦朧感,嘴角微勾。

溫潤君子有如是。

“宋姑娘剛下班嗎?”

“嗯。”我一邊答著,一邊往外走,“正要去吃飯…”

突然想起了海鮮粥的味道,我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耳邊響起耿存錫的輕聲詢問。

“早晨買的牛排有點多,宋姑娘方便的話幫個忙?”

“牛排啊…”

我停了腳轉頭望過去,拒絕與接受的念頭在腦海中爭執了兩秒鐘。

最后出口的話是:“今日接了個案子,我可能得先回家洗個澡。”

聞言,男人微微俯身,鼻子似乎聳了下,笑起來。

“無妨。”

這舉動有些唐突,奇怪的是我并不覺得冒犯,反而覺出這人的孩子氣。

是被美食收買了吧?我對美食一向沒有抵抗力。

暈乎乎地想著,回過神時我已坐在了耿存錫的副駕駛座。

回住處沖了澡,換了身家常衣服,到達A2-806室時,屋門只虛虛掩著。

我輕輕推開,抬手扣了扣門。

“請進。”

耿存錫在廚臺邊轉過身,銀灰色的襯衫下系著黑色圍裙,小臂托出兩份擺盤精致的西餐。

我有了走入高檔西餐廳的錯覺。

許是看到了我手里提著的一瓶紅酒,耿存錫訝異地揚起眉。

我突然感到有點尷尬。

“蹭飯的回禮,這款酒還不錯。”

耿存錫接過去看了看,微微點頭,“要開嗎?”

“哦,我晚上還有工作,不好喝酒。”

所以我帶酒來真是純粹回禮。

接收到我的隱藏話意,耿存錫笑起來。

“好。”

一頓飯賓主盡歡。

但飯后氣氛又開始尷尬起來。

要刷碗嗎?

我最討厭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刷碗,所以我從不在家里自己做飯。

免費蹭飯似乎…不至于讓我接受去做這件事情。

未等我開口,耿存錫已經起身。

“家里有洗碗機,不必介意。”

我舒了口氣,隨即又是一怔。

他怎就知道我在想什麼?還有,上次宋宜琇似乎是手洗?

我愣愣地隨之起身收拾,眼見著他將碗碟都放入機器,操作熟練。

掙扎了幾秒鐘還是問了出來。

“新買的?”

“不是,耿嘉在家時最是懶怠,我規定他不刷碗就不許吃我做的飯。”

原來還可以這樣…我忍不住笑。

真是個教訓熊孩子的好辦法。

“工作著急嗎?吃點水果?”

我看著他變魔術一樣端出一個水果盤,下意識點了點頭。

電影,果盤,孤男寡女的空間,偶爾響起的對話。

又是一個魔幻的夜晚。

5.

五月來臨時,江城轄下小縣城里發生一起兩死一傷的交通肇事案件,我跟著系里的老師出了兩日差。

那幾日工作一忙沒顧上一日三餐,再回到江城時胃病犯了,來勢洶洶。

我躺在沙發上冷汗涔涔,好不容易找到手機撥了宋宜琇的電話,結果沒人接。

等到回電時,我只剩說一句話的力氣了。

比宋宜琇來得快的是耿存錫,他不知怎的知道了我家的房門密碼,徑直走進來看到我已是疼得昏沉,二話不說就將我抱起送到了醫院。

睡了一覺起來時,病房的沙發上排排坐著三個男人。

宋宜琇,耿存錫,耿嘉。

說實話,還挺感動的。

我在江城待了十幾年,一向獨來獨往,這還是第一次生病住院有人守著我醒來。

先睜開眼的是耿存錫。

他放下撐著額頭的胳膊,邁著長腿幾步走到床前,手背輕輕碰了下我的額頭,笑起來。

“還好,沒發燒,醫生說最好住兩天院,要我幫你請假嗎?”

我搖搖頭,“我自己來吧,又勞煩你了。”

“還是這麼客氣。”

我還想說什麼,沙發那邊傳來兩聲低呼,宋宜琇與耿嘉蹦到了我面前。

“姐你終于醒了!你有胃病我怎麼都不知道?”

耿嘉推開他,一臉擔憂地看著我,“宋老師你感覺怎麼樣?我看著臉色還是很差。”

我對著兩人笑了下,“沒事了,你們有課吧?先回去上課,我這邊沒事了。”

宋宜琇一拍腦袋。

“完了我姐病傻了,今天周日!”

我虛弱地翻個白眼。

大周末的你還老半天不接電話!

宋宜琇訕笑,“大周末的組隊打游戲呢沒注意手機,真不是故意的。”

耿嘉用力拍著宋宜琇的肩膀,告狀,“他殺的正起勁,還沖著手機嚷嚷別吵別吵。”

這不靠譜的熊孩子,我無力吐槽。

靠譜的耿先生撥開聒噪的兩小孩,“臉色確實還是不好,再睡一會?”

我抬頭看了一眼上方的點滴瓶,還有差不多三分之一。

耿存錫道:“我看著。”

“你…”

“周末我沒有工作。”

我無奈了,“好吧,那就繼續麻煩耿先生了。”

耿嘉與宋宜琇兩人被“請了”出去,單人病房里一下子安靜下來,我發了會呆,在耿存錫轉身回來之前閉上眼,很快又睡著了。

迷蒙中感覺有道溫柔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6.

沉沉的夜色里,月亮高高掛在天幕,偶爾響起一兩聲蟲鳴。

有低低的男聲說道:“等我去找你,可好?”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忽然騰起一陣火光。

我猛地睜開眼,因那瞬間感受到的灼熱心有余悸。

“做噩夢了?”

我怔怔轉頭,看到一張模糊的面容。

視線漸漸清晰,是耿存錫。

“不算噩夢。”我輕聲回道。

他沒再追問什麼夢,搖了搖手中捏著的一根吸管。

“要喝水嗎?可以喝一點。”

“不了,我想上廁所。”

嗯…窘了,還好點滴已經結束了。我撐著一只手慢慢坐起來,不好意思抬頭。

耿存錫愣了一下,隨即失笑,站起來讓開了路。

“需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

嗐。

從衛生間出來,我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

耿存錫看著我,好半晌,“嗯”了一聲。

房門關上后,我走到窗前,樓下是個小花園,路燈下那道身影被拉長、縮短,男人仰起頭望過來,面上有橙黃的光暈。

他擺了擺手,我也抬起手揮了幾下,看著他慢慢走出醫院。

遠處車水馬龍,光影明滅,我忽然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安心感覺。

是你嗎?

耿存錫。

第2章 相知

我出生的時候難產,母親自此留下病根,一年中有大半年吃藥度日。

而我在剛出生那幾日,整夜啼哭,怎麼哄都不好。

祖母沒辦法,親自去南華寺為我求平安符,結果半路上便遇到一個化緣的和尚,說我與佛有緣。

性格潑辣的祖母以為他要勸人出家,險些打了他一頓。

后來那和尚贈了我一塊玉佩,還替我取了名。

祖母半信半疑,不料那塊古玉戴在身上后,我立馬就安靜了,身體健康無病無災。

家人才信了和尚的話,我自此換了名,耿存錫。

1.

江城是座很熱鬧的城市。

我在這里上大學,讀研究生,最后留下任教,買了屬于自己的第一套房子。

也在這里談了一場戀愛。

對方是個活潑明媚的女孩,長得很漂亮——是我非常順眼的類型。

我以為我喜歡這樣的姑娘。

但她說我這人什麼都好,就是不懂浪漫,無趣,她更喜歡有趣幽默的男人。

我們相處了半年,沒有吵過一場架便分了手。

耿嘉說,我一個歷史系出身的老學究,成日里除了研究書就是老物件,家里博古架上都是老相機、銀飾、舊鐘表…現在的年輕小姑娘會喜歡才怪。

我不以為然。

若是要我犧牲自己的性格愛好去遷就對方,我寧愿孤獨終老。

過三十五歲生日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獨身一輩子的打算。

家里突然住進一個男孩子。

宋宜琇,耿嘉的大學舍友。

兩人出奇的合拍,湊一起打游戲看球賽的時候那熱鬧程度簡直能把我的公寓掀翻。

但是宋宜琇給我帶來了一個驚喜,他說我貼身戴著的玉佩,在他姐那里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來源不得而知。

我找來宋宜蓁上節目的視頻,一幀一幀的看,在她正低頭查看出土遺物的一幕畫面中,捕捉到衣領處露出來的玉石一角。

那花紋與我的玉佩極其相似,卻不是一模一樣,而是左右對稱。

若我猜測不假,兩塊玉佩應該各刻著一半互相對稱的同款紋路,拼合在一處,將形成一個完整的圖案。

幾十年前那和尚說我與佛有緣。

那麼宋宜蓁呢?

她是否與我有緣?

這個疑問一直盤桓在我心頭。

邀請宋宜蓁來家里做客,其實是一時沖動。

但看到她瞬間亮起來的眼睛,我又覺得,為這樣一個人做頓飯,似乎也不錯。

我的博古架就放在客廳與書房相隔處,從餐廳走出來,抬眼便能看見。

宋宜蓁的目光投過去,被一套銀制男子發冠吸引,看了許久轉過頭問了我一句:“這些東西就這樣大咧咧放著,不怕丟嗎?”

我沒想到她第一個念頭是這樣,險些笑出聲,勉強忍住了。

“這些…有的是仿制品,有的價值本就不高,無妨。”

“哦。”

她似乎松了口氣,仔仔細細地一個個作品看過去,時不時發出贊嘆的聲音。

我提醒她可以拿起來,這姑娘才小心翼翼捧起一個老舊相機端詳,摸過按鍵卻不敢用勁。

“倒不至于如此小心,我平時也把玩的。”我說道。

宋宜蓁仍搖頭。

“我這人職業病,碰見什麼有趣的…嗯…就有拆開看看內在結構的沖動,這個不熟悉下手沒輕重,給你弄壞了就不好了。”

職業病?我想起了她的職業,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宋宜琇總說,他姐姐性情耿直,眼里只有工作,活了三十幾年男朋友都沒找過一個,他們爸媽都愁死了。

我倒覺得宋宜蓁這性格,很是可愛。

2.

那天之后,我開始關注宋宜蓁。

晨跑故意撞她的路線,上班掐著她出門的點出門,注意到她總是隨意在路邊找家小店吃飯,有時甚至忙的顧不上三餐時,就有了一股想為她做飯的欲望。

這股欲望在看到她因為胃病臉色煞白昏沉沉蜷縮在沙發上的那一刻達到了極點。

從醫院出來后,我直接找上宋宜琇,問他如何才能追到他姐姐。

宋宜琇一聽到這話便嘿嘿笑起來。

“我就說!小叔你絕對對我姐有意思,耿嘉還不信。”

我不接這話,看著他笑夠了,神秘兮兮湊上前來說了一句,“你只要抓住她的胃就行了。”

“每天找借口太難了,還是先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立場比較好。”

“還有這問題?”宋宜琇煩惱地撓頭,“七月十號是我姐生日,要不你趁著慶生的時候表白?”

還要等兩個月?我蹙起眉頭。

“太久了,越快越好。”

“嗯?這麼急?”宋宜琇瞬間瞪大了眼,又后仰著身子抱胸打量我,“你不會就想玩玩吧?你要是這個念頭我可第一個不答應!”

這小子…

“我從來不玩弄感情。”

“你這個態度…我怎麼信?”

我定定看了他幾秒,決定放棄這個助攻,抬腳走人。

“你姐信就行。”

我還沒有追過女生。

唯一一次戀愛是察覺到對方有意,我主動提出來,順其自然便在一起了。

如今面對宋宜蓁,總覺得要慎重些。

她是如果不喜便會扭頭就走的那種人,我不想冒險。

不料她先于我開口了。

“耿先生是單身嗎?”

這日接宋宜蓁出院,回到住處時,剛剛坐下我就迎來這麼一聲問。

我有點懵神,聽她又問了一遍才反應過來。

“對。”

“那麼我想確定一下,你…”

“宋姑娘。”

理智回籠,我立即打斷了她的話。

或許這樣做不禮貌,但我覺得,自己是男人,而這件事我已經準備好了,不想做被動的那一個。

“你先說吧。”

宋宜蓁有些疑惑,但還是選擇了謙讓。

她身體緩緩后靠,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坐好,視線始終落在我身上。

這一刻我才認真欣賞她的容貌。

之前她的容貌從來不是我關注的重點,印象中只是籠統的一個“好看”。

多好看呢?

彎彎的細長眉,亮亮的琥珀色眼睛,兩頰有嬰兒肥,令她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

不加妝容的皮膚以及疾病未愈的憔悴暴露了眼角的魚尾紋,笑起來時翹著的唇與之相和卻正是溫柔的模樣。

3.

“我認為兩個人在一起,從戀愛到結婚,不僅需要性格契合,三觀契合,更要有情感上的共鳴,能理解對方的喜好,了解對方的心思,樂其所樂,憂其所憂。”

“很榮幸,宋姑娘,遇到你之后,我覺得自己找到了這樣一個人。”

宋宜蓁似乎怔怔出神,望著我半晌沒反應。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原有的自信蕩然無存。

“宋姑娘?”

“嗯?”

她忽地動了,眼睛眨了幾下,神色有些迷茫。

“可是我們也才認識幾個月,你就能確定你我合適嗎?”

“不是說合適——抱歉,也許是我的表述引起了誤會,我的意思是,你的出現是我最好的緣分,我喜歡你,請問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嗎?”

宋宜蓁抬手扶額,轉移了視線。

這回輪到我迷茫了。

太直白嚇到她了?

這可如何是好。

想了想,我掏出脖子上的玉佩遞過去。

她倏地睜大了眼睛,飛快地拿出自己的,兩塊玉佩托在手掌上輕輕一碰,一朵曼珠沙華悄然綻放。

她忽然落下淚,淚珠滴在玉石上,發出一聲脆響。

我呆住了。

“書上說,彼岸花寓意絕望的愛與死亡,我總覺得自己已經淌過了那條河,于是就想,那麼彼岸是什麼呢?算命先生說,等我見到的時候就知道了。”

我愣愣地聽她說話,看她流淚,想伸手抱她,捂住她的眼睛。

卻不敢動作。

生怕驚擾了她。

只輕聲問:“那你知道了嗎?”

她抬起頭,水洗過的眸子亮的炫目。

“彼岸花分兩半,愛由兩人分擔,絕望也就不再絕望了。”

不再絕望。

算命說是死命是什麼意思

高高提起的心落回原地,我慢慢笑起來。

“真巧,我也這麼覺得。”

第3章 相許

我的親生母親去世前,親生弟弟曾來找過我,帶我去見了她最后一面。

也是那一次北方之行,我見到了已經滿頭白發的算命先生。

他本已經老眼昏花,卻在我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將視線鎖定,指著我咧嘴笑起來。

“趙家的小丫頭!好著呢!”

我掏出自出生就隨身攜帶的玉佩給他看,問他為何給我這個當平安符,這個花紋的寓意可不好。

老人家斑駁枯皺的手摩搓著玉佩,低頭喃喃:“有緣無緣,種因得果,你見到了就知道咯,欠了人家的記得還!”

我仍舊一頭霧水。

只聽說,在我離開那個村子的前夜,剛過百歲生辰的算命先生閉了眼。

1.

我覺得耿存錫是誤會了,才會突然鄭重其事地表白心意。

其實我是想知道他是否在夢中對某個女子許過承諾。

事實似乎比我猜想的更為玄妙。

在我已為他心動,卻不敢拋棄夢境中那個人的情況下,他正好拿出了另一半玉佩。

那一刻我明白了算命先生的話。

定是前世我欠了他,今生的遇見正是為了還債。

理所當然的,我與耿存錫戀愛了。

只是兩個人之間,卻是他付出的更多。

除了每次接送我上下班,他還為我準備便當,做晚飯夜宵。

我很好奇,歷史系教授的工作這麼輕松嗎?

耿先生一邊給我盛著湯,一邊答道:“工作歸工作,私人時間隨我安排。只要工作效率有保證,生活也能有滋有味。”

打擾了,看來是我工作能力不足。

他接過我手中的白米飯,比了比,將量少的那一碗放在我的位置上。

“今天的雞湯入味了,多喝點,飯少一點吧——你的工作內容不一樣,有時候實驗室里一站就是大半天,回家自然沒心情也沒精力折騰這些了。”

我嘴里喝著噴香的雞湯,耳朵里聽著耿存錫的絮絮叨叨,這時候就深刻地意識到,有一個溫柔體貼大方又能干的伴侶是多麼重要了。

難以想象我以前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不過我還是找了個空閑的時間到附近商場給他買了個領帶和袖扣。

一味的接受照顧,我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不料隔天周末,耿存錫就將我的禮物戴在了身上。

他要去參加同學會。

“你真的不跟我去嗎?”

我連忙搖頭,同學會什麼的,最可怕了。

卻在逃出房門之前被他捉了回去。

“每次有個什麼聚會他們都要問我什麼時候交女朋友,完了還要給我介紹,蓁蓁,今年就讓他們知道一下我想要的女朋友是什麼樣子的,可好?”

我感到了羞窘。

“一把年紀了,爭什麼少年意氣。”

耿存錫笑起來,從背后吻我的臉,聲線溫柔得不像話。

“從沒有這樣過,這一次就想爭一爭,好嗎?”

我懵在了原地。

他這是在撒嬌?

是的吧?

這讓我怎麼招架得住!

我暈乎乎地被他帶進臥室,看著他變戲法一樣從衣柜里拿出一件小禮服,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麼都準備好了?”

“有備無患,就算不是今日,總有別的機會穿上的。”

這個邏輯可以,我徹底敗了。

“那,我回去換,還得化個妝。”

耿存錫瞧了瞧我的臉,微微點頭。

“畫個淡妝就可以了,你皮膚好,眼睛眉毛也很漂亮。”

我訕笑,“我本來也只會簡簡單單的打個底。”

他滿眼無奈地看著我。

“宋姑娘,其實我是在夸你。”

2.

耿存錫給我準備的漸變藍一字肩長裙,搭配著微卷的長發,鏡子里的人竟有種古典美。

這是我嗎?

手機鈴聲響起,是他在催我走出去了。

我難得紅了臉,扭捏起來。

慢騰騰挪到玄關處,打開門,用門板擋住了自己大半個身子。

耿存錫摸著我探出的腦袋失笑。

“怎麼了?不好看?我的眼光應該還可以吧。”

哦,不能冤枉耿先生的眼光。

我站直了身子,靜靜地等待他的評判。

他的目光將我從頭打量到腳,半晌后落在我只有兩三公分的高跟鞋上頓了一下,笑起來。

“不習慣的話直接穿平底鞋也可以的,別弄得腳疼。”

我搖頭,“這雙正合適。”

“好,可以出發了嗎?”

嗯?我眨眨眼,默了默還是憋出一句:“你不評價評價?”

耿存錫又笑起來。

“評價什麼?衣服好看還是人好看?”

這人故意的吧?

我不想理他了,提起裙子徑直往外走。

手腕卻又被捉回來,他虛虛攬著我的肩膀,看著我低聲笑了許久,末了在我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衣裳好看,人更好看,平淡的語言實在不足以表達我的心情,只好沉默。”

我感覺自己臉紅到了耳根。

走進江城大酒店宴會廳時,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畫面入目,我打了個激靈,腦中一陣清明。

一整日只顧著享受驚喜,竟忘了跟耿存錫問清楚需要穿這般禮服出席的“同學會”是哪種規格的聚會。

猝不及防走入商界精英晚宴。

他竟還建議我穿平底鞋就好…幸好我自有主張!

接收到我控訴的目光,耿先生依舊笑得溫柔。

“對我們而言真的就是一個同學會。”

我面無表情,“不想再聽到同學會三個字了。”

“好,好,不說了,我的錯,結束后給你補償。”

我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目不斜視向場中望去,果不其然我們兩人已經吸引了無數目光。

“咦,存錫。”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迎上來,視線在耿存錫面上一轉落在了我身上。

“我說你怎麼今日遲到了,原來是帶女朋友了?”

許是太過意外了,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

“嗯。”耿先生淡淡應了一聲,手放在我的腰間,既不過分親密,又擺正了態度。

“我女朋友,宋宜蓁。”

說罷,又向我介紹對方。

旁邊又有幾位男女驚訝地走過來,此間霎時變成了焦點。

我只點頭微笑,偶爾應答幾句,其余全權交給耿存錫應對。

不過在有人問到我的職業時,我想了想,簡單說了一句:“在江城大學任教。”

于是話題變成了我與耿存錫如何有緣,莫不是辦公室戀情。

我囫圇應付過去。

倒不是法醫這一職業拿不出手,只是當晚氣氛挺不錯的,我怕話題一發散,有人說出我不喜歡聽的話,也不想自己說出別人不喜歡聽的話。

耿先生很是配合我。

3.

耿存錫帶女朋友出席晚宴這一條新聞熱鬧了一場,我也見了不少人,只不過除了幾個名頭大一點的企業老總,基本上沒記得什麼。

輕微臉盲癥患者本人也很無奈。

喝了一杯香檳之后,我手上的飲品就被耿存錫喊服務生換了果汁。

惹得身旁一位美女總監不住笑。

“原來我們小耿總談起戀愛來竟如此體貼入微。”

小耿總?我驚了。

我只知道耿嘉父親是某公司老總,耿存錫也開了公司麼?

“她胃不好,好容易才養回來一點。”耿先生也是一臉笑,回完對方又湊到我耳邊解釋了一句,“我在大哥公司有點股份,年輕時干過幾天活。”

“哦。”我懵懵點頭。

美女總監看著我笑得花枝亂顫,酒杯轉到左手,將右手朝我伸了出來。

“宋小姐你好啊,正式認識一下,我是楊慕華。”

我伸手與她握了一下,“你好,宋宜蓁。”

楊慕華慢悠悠搖著酒,點著耿存錫,“我跟他二十幾年的交情了,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子,小時候跟我對賭,死命灌我啤酒,也沒說一句對胃不好。”

耿存錫沒反駁,歪著腦袋在我耳邊嘀咕:“老同學了,從小跟我不對付,做什麼都要跟我比輸贏,在自己老公面前就變成了千金小姐。”

明白了,歡喜冤家,已婚婦女。

耿先生很上道嘛。

我給了他一個滿意的眼神。

楊慕華咧著嘴揉起了小臂,“嘖嘖,你們膩歪吧,我走了。”

于是我們兩人得了短暫的安寧。

后半程有人組織起跳舞,我看了耿存錫一眼,他點點頭,果斷拉著我溜了。

轉場卻是隔街江邊的一家餐廳。

古樸的裝修風格,舒緩的古琴聲,窗口還掛著一串串鈴鐺。

人不多,景卻很美。

我坐在位置上,看著侍者推出一個蛋糕,耿存錫捧著玫瑰微笑著走到我面前。

那一瞬間,眼眶不禁一熱。

他單膝跪地,就用那雙眸色極黑的眼睛定定看著我。

“生日快樂,我的宋姑娘。”

我接過玫瑰,拉著他起身。

這時候就只想給這個人一個擁抱,什麼話都不想說。

他撫著我的頭,輕輕嘆了口氣。

“這麼容易感動?我后面還有許多節目呢,為了給你過個難忘的生日可是請教了不少人。”

我趴在他的肩膀上搖了搖腦袋,聲音悶悶,“不用了都不用了,這樣就好了,很好了。”

話音一頓,我又補了一句,“尤其是宋宜琇的主意,你別聽。”

那熊孩子的招數雖多且華麗,容易翻車,我不想體會。

“嗯,他建議我選一個高檔西餐廳,還得有一個小提琴樂隊,我統統換了。”

我噗哧笑出來,上一次接受他如此建議的一個表弟,聽說女朋友吃到了不能吃的海鮮過敏了,結果人仰馬翻。

雖然我沒有禁忌飲食,保不齊出其他的幺蛾子。

“那我們就簡單吃幾樣菜?明天正日子我再親自下廚,家里吃的最健康。”耿存錫輕聲說道。

“好啊,不過你哪天不是親自下廚了?”

“那不一樣,生日餐和日常食譜不一樣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

“保證不讓你失望。”

我仰頭看他,“你從沒有讓我失望過。”

他俯身貼近我的臉,聲音低沉,“你也是。”

這話我自己聽著都羞,我這個女朋友光享受了好不好?

但我未出口的話被一場溫柔的吻淹沒。

零點到來時,江對面幾座大樓的霓虹燈綻開一朵碩大的曼珠沙華。

花朵兒緩緩分割成兩半,中間浮現出一對剪影,正是相擁的戀人。

我倚在耿先生的懷里,笑得眉眼彎彎。

4.

第二天的生日餐卻沒吃成。

耿存錫被家人急召回蓬城,說是他的母親心臟病發住了院,他只來得及給我打了個電話便匆匆請假離校。

耿嘉也一起回去了。

晚間,耿嘉給我打電話,一個勁跟我道歉。

原來是我與耿存錫在一起的消息傳到了他父母親耳邊,本來算得上是一件喜事,但因為耿嘉對自己母親說過我的職業,他母親又在公公婆婆面前說漏了嘴。

耿家人便都知道了我做的是法醫一行。

這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巧的是,耿嘉的爺爺,也就是耿存錫的父親耿明,對生死之事有些忌諱,當下就怒了。

已有古稀之齡的老人家身體還很硬朗,脾氣又不小,妻子羅楠卻是全靠醫藥吊著命,只等著小兒子快點娶妻,好安心閉眼。

兩人吵了一架,結果羅楠病發昏迷,緊急送了醫院。

我心里說不上什麼滋味,但總歸是與耿嘉無關的。

“你不用跟我道歉,這事本就不可能瞞得住,而且也不應該隱瞞…你奶奶現在怎麼樣了?還好嗎?”

耿嘉的語氣還是懨懨的,“醒了,醫生說得再觀察,不能受刺激了,小叔陪著她呢。”

話音未落,那方傳來了耿存錫的聲音,電話被他接了手。

“蓁蓁。”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暗啞,難掩疲憊。

我連忙回道:“嗯我在,你還好嗎?”

“沒事,穩住了,你別多想,我會處理好的。”

“我知道,要找個合適的時間我過去一趟嗎?”

那一頭沉默了會,才慢慢說道:“過段時間吧,我爸正在氣頭上,不必跟他硬碰硬。”

“好。”

又略說了幾句,我掛了電話,坐在沙發上與宋宜琇面對面出神。

“姐。”

宋宜琇蹭到我身邊,小心翼翼的,“耿小叔靠不靠譜啊?”

嗯?

“你之前不是叫他姐夫了?”

宋宜琇撇撇嘴,“這不眼見著懸了嗎?能不能成我姐夫還另說呢。”

我一巴掌呼過去。

“烏鴉嘴!沒大事,回你宿舍去,晚了沒車了。”

他現在正上暑假小學期,所以還住學校。

熊孩子捂著額頭嘟嘟囔囔,“明天上午又沒課…再說了今天你生日…”

“那也得回去,沒地方給你住。”

我毫不留情攆人出門。

屋子里安靜下來,我慢慢踱到浴室沖了個澡,又翻了翻備課資料,在平日里睡覺的時辰爬上床。

內心很平靜,卻還是失了眠。

5.

耿存錫在蓬城留了兩天,羅楠病情好轉后就回來上班了。

我正好趕上案子,反而去了蓬城。

中年白領深夜加班猝死,蓬城的法醫鑒定出心臟病,家屬卻說死者腦袋有傷,質疑死因。

我們受案做二次鑒定。

跟著我的一個研究生見著情緒激動的家屬,忐忑地走在我身旁。

“宋老師,我看過案情,結論應該沒什麼疑問,安撫家屬情緒可能有點麻煩。”

我看了人群那邊一眼,似乎是家屬在與公司的人爭執。

“無妨,這不在我們的工作范圍。注意不要先入為主。”

話罷,我自己卻走了神。

與耿存錫處久了,不知不覺竟學了他的口頭禪。

我甩甩頭,換上工作服。

“開始吧。”

走出解剖室時,我似乎看到了楊慕華。

她轉身看過來,也是一怔。

“真是你,我先前看背影就有點像,原來你是法醫啊。”

我點頭,手臂忽地被一個女人抓住。

“我老公到底怎麼死的?你們認識?”她一把甩掉我的胳膊,一臉警惕,“你跟他們這些黑心老板一伙的!這結果我不認!”

我被推的踉蹌幾步,還好幾個學生扶住了。

楊慕華皺起眉頭。

“張女士,江城的鑒定中心是你提出來的,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接案子的是誰。還有,結果還沒出來,還請勿肆意誹謗。”

我理了理衣袖站定,面對著這位處于爆發邊緣的張女士。

“您丈夫的事情我們也很遺憾,還請節哀,只是報告出來前不便多言,您放心,我們會為自己的結論負責。”

在她的魔爪再次抓過來之前,我利落避開,趁著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官過來協調的機會先行離開。

唉,也不知是誰可憐。

剛吃完飯,楊慕華來電約我見面,我想了想,就在餐館旁邊請她喝了杯奶茶。

她對著狹小的店面東瞧瞧西看看,我不好意思一笑。

“因為還要趕回江城,時間比較緊,只能委屈楊小姐了。”

“叫我名字就好。”楊慕華拉開凳子坐下,“你誤會了,我只是在想這麼偏僻的一間小店客源倒是不錯,裝修也不錯。職業病,別介意。”

她是廣告公司設計部總監。

我會意一笑,進入正題:“你找我是?”

“就是有點意外,在這樣的場景下第二次見面,不知道存錫的家人是否了解你的職業?”

“剛剛知道。”我頓了頓,“確實有點麻煩。”

楊慕華了然地笑了笑,“耿伯父這個人...是性格比較強勢,固執,但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可能是受到年輕時的一些經歷影響,對有些東西...你知道的,避之不及。”

我垂眸不言。

她話音一轉,“不過這不是我今天的主題,我想說的是,存錫難得遇到個喜歡的人——看得出他很愛你,我希望你們能一起克服這個困難。”

我抬眼看她,有些驚訝。

她以什麼樣的立場說這個話呢?

“希望你不要放棄他。”

我下意識點頭。

“我不會的。”

聞言,楊慕華干脆利落起身,“好了,不耽誤你工作了。有機會再聚。”

我送走她,馬不停蹄趕回江城寫報告,暫時來不及細想這件事。

第4章 相守

耿家發跡之前,父親只是偏遠小鎮上一個照相館老板。

那時候照相是件奢侈的事,家里的房子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小湖泊,正是絕佳的背景。

因此家里的生活還可以。

直到那年,平靜的湖水吞噬了一個年輕的生命。

家屬報案,法醫檢查發現女孩落水之前有過掙扎,受過傷,手指甲縫里還有殘留的血跡。

小地方的人多數是認識的,那個女孩曾來過幾次照相館。

嫌疑人成謎,謠言風一般擴散,父親便成了別人眼中口中的惡徒。

而實際上,出事那兩日父母大哥三人正好在隔壁鎮走親戚。

只是相比之下,有些人更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父親的脾氣一向不好,人緣也不好。

在與鄰里吵過幾次大架之后,父母帶著大哥搬了家,來了蓬城——我出生、長大的地方。

1.

宋宜蓁總說,不知道我為什麼對她那麼好,有時候甚至覺得愧對我的好。

我認真地考慮了一下,覺得這很不需要煩惱。

煮營養餐,接送上下班,陪晨練,準備生日驚喜…這些只不過是我想做,也能夠輕易做到的事情而已。

如果她意識到自己對我多麼重要,就不會那麼想了。

二十來歲的時候楊慕華曾跟我說,我看似身處紅塵,其實與世人格格不入。

她說我這人本性孤傲,看不起他們這些俗世中人。

我不以為然。

為了證明她的觀點是錯的,我拒絕了她的告白之后,很快開始一場自以為合適的戀愛。

結果不了了之。

徹夜難眠的日子里,我總感覺自己有一個巨大的遺憾,這輩子就是為了追求一個圓滿。

跟宋宜蓁在一起之后,每天與她道早安晚安,聽著她的聲音入睡,我再也不曾失眠過。

所以當母親的病房外,父親要求我換一個女人的時候,我斬釘截鐵拒絕了。

“只要不是做法醫的,你想娶什麼樣的女人都可以。”

“不管什麼身份什麼職業,我只要一個宋宜蓁。”

“逆子!”他瞪著眼怒罵,“你非要氣死我才高興嗎?”

我不欲與他爭執,轉身進了病房。

母親已經清醒了,拉著我的手神情柔和。

“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是你滿意的,在我閉眼前能看到你結婚,就成。”

我伸手理了理她額前的白發,笑著說:“您放心,她很好,您肯定會喜歡的。”

潛意識里,我忘了我們才剛在一起兩個月,還未提過一句結婚相關的話題。

也是潛意識里,我認定了宋宜蓁會成為我的妻子。

2.

回江城再見到宋宜蓁時,我敏銳地察覺到她的心情不大好。

一早起來給我發消息說先出發了,江濱跑道上會合時,也只是淡淡點了個頭。

我的心情突然有些慌亂。

是因為我父親的態度生氣了?

“沒生氣,就是昨晚熬夜了,精神頭不大好。”

我跑到她身旁一步,細細看她的神情。

精神的確略顯疲乏,更明顯的卻是眼神里寫著的:“很煩,別理我。”

我試探著問道:“昨天在蓬城遇到什麼事了嗎?案子棘手?”

她瞥了我一眼,“不棘手。”

我腦中靈光一閃,那就是遇到其他事或者人了,還是跟我有關系的。

“遇到楊慕華了?”

她的速度緩下來,漸漸轉為慢走,視線只虛虛落在前方。

我心里就是一個咯噔。

倒不是心虛,楊慕華也并非人品低劣,不明事理的那種人。

只是這個時候突然又多一樁事,莫名不安起來。

我下意識拉住了旁邊垂下來的一只手,她沒有掙開。

“她跟你說什麼了?你直接問我就行,我不會瞞你也不會騙你的。”

又走了幾步,該返程了,宋宜蓁停了下來,低頭看著腳尖。

“也沒說什麼,就是讓我不要因為你父母反對就放棄你。”

我愣了愣,感覺腦子突然轉不過彎了,聲音輕輕,像是怕嚇跑了眼前的人。

“那你是,想放棄我嗎?”

掌心里包著的小手僵住了,眼前的人慢慢仰起頭。

周圍的一切似乎遠去,等待的時間似乎有一個世紀般漫長。

“我怎麼會放棄你?耿先生,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我眨眨眼,又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卻聽得宋宜蓁又問:“她又為什麼會特地跟我說這樣的話呢?”

我剛剛放下的心再次提到了半空中。

什麼意思?什麼話?

我扶了下鼻梁前不存在的眼鏡架。

“那個…我說了你能不生氣嗎?”

宋宜蓁點點頭,直視著我道:“你說,我不生氣。”

“之前,二十歲左右吧,楊慕華說想跟我在一起,我拒絕了——我完全只當她是朋友,就算我父母挺喜歡她的,我也從沒有動過這個想法。”

“哦。”

宋姑娘好像真的不生氣?

我斟酌著字詞繼續說道:“后來我談過一次戀愛,處了半年后對方提了分手,楊慕華知道了,就又問了我一次,我還是拒絕了。然后她就說,事不過三,既然如此她不會再有這個念頭,祝我有生之年能找到一個不會拋棄我的人…就是年輕時幼稚的氣話,結果她一畢業就結了婚,我卻真的單了十幾年。”

我看著宋宜蓁的眼睛,吐字慢而清晰。

“或許她是覺得胡話應驗了,過意不去吧,肯定沒有別的意思。我等了三十多年等到你,這是我最大的幸運。”

宋宜蓁也看著我,忽地將我抱住,我下意識收緊手,感受著懷里的溫暖。

“我知道了。”

“真的不生氣?”

“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

倒也不是這麼說,只是我怎麼反而有點不滿意?

“但是…”

我又一次把心提起來,“你說。”

“你說過,兩個人要想處的長久就需要能夠理解對方,但是我在感情上比較笨,以后你有什麼心思得告訴我,我不想通過別的女人去了解你。”

這個姑娘啊…我不禁失笑,忍不住低頭親吻她的臉。

“好,以后什麼心事都不會隱瞞你。”

3.

周末,大哥跟我說母親出院了,我帶宋宜蓁回蓬城。

臨進門前,她有點忐忑。

“就這樣見家長了?會不會太著急了?”

我幫她把垂下來的一縷發絲撫到耳后,看著她微紅的臉頰彎了彎嘴角。

“緊張了?”

“嗯,你爸…”

“沒事,他要發脾氣我擋著。”

雖然這樣說了,也有了心理準備,我依然沒預料到父親的脾氣會來的如此迅猛。

“滾出去!誰允許你進我家門了?”

腳前一只茶盞碎的稀巴爛,要不是我反應夠快,宋宜蓁的小腿非得受傷不可。

我捏緊拳頭,狠狠壓下陡然升騰的一股戾氣。

身后的人握了握我的胳膊,將手里提著的禮品遞過來。

“我在門口等你。”

我忙轉身拉了她一下,“找個陰涼地方坐,我很快出去。”

她點點頭,背脊挺得筆直,幾步跨過玄關出了門。

我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回頭迎上父親的怒目。

“這樣您就滿意了?”

“還有她的東西,也給我扔了。”

我從善如流,交給保姆拿出門放回我的車上,再慢慢繞過一地碎瓷踱到正對著他的沙發位坐下來。

“爸,我不會要求您非得接受蓁蓁,同樣的,您也別要求我跟她分開,您知道我不會聽從的。”

父親瞇起眼,冷冷笑著,“你想娶她?等我死了再說吧。”

“我是不介意,但您就不為我媽想想?”

父親沉了臉。

我也不再明說,為人子有些事心知肚明,話卻不能說。

“我們會在外面住,婚禮在酒店辦,您不參加也可以,只要您在的地方我們就不涉足,這樣行嗎?”

“你就不怕被戳脊梁骨?”

“從小到大您幾時見過我怕人說三道四?”

這話一出口,他忽然暴起又摔了一個茶杯,“我就怕人說了是吧?”

我盯著西裝褲上暈開的茶水,沉默幾息后徑直起身提步。

出客廳前,到底多說了兩句話。

“我沒有那個意思,您其實心里是清楚的,錯的不是法醫,更與蓁蓁沒有半點關系。只是您當年既然選擇了離開,何必再經年累月折磨自己?”

我沒再回頭看他的神情,大概還是一如既往憤慨的臉。

4.

看過母親,又換了一身衣服后,我出去找宋宜蓁。

她正懶懶倚在小亭子里,看旁邊草坪上麻雀啄食。

我從背后擁住她。

“我媽看了你的照片,夸我很有眼光。”

她側過頭,長發蹭著我的下巴,睫毛顫顫,我不禁晃神。

“我沒去看她,阿姨會不會難過?”

“嗯?沒有,只讓我趕緊把你娶回家。”

她聞言便是一笑,手指向不遠處梧桐樹下蹣跚的兩個人影。

“我剛剛坐在這里,看那對老夫妻手挽著手散步,我跟他們說這麼大的太陽不怕曬嗎?那個嬸嬸說,老頭子難得精神好出來走走,曬個太陽算什麼?“

我不大明白這跟我說的話有什麼聯系。

“那一刻我就想啊,五十年后我也挽著你這樣一步步走著曬大太陽,多好!“

我怔怔地看著懷里的人,腦子沒能反應過來。

她轉了個身,雙手攬著我的脖頸,巧笑嫣然。

“耿先生,你愿意娶宋宜蓁為你的妻子嗎?“

當然愿意!

我腦海中有聲音響亮叫囂,肢體動作語言功能卻跟不上,好半晌只呆愣在原地。

“你…說什麼?“

眼前琥珀色的眸子亮亮地盯著我,振聾發聵的話一字一句在我耳邊響起:“耿存錫,我們結婚吧?“

這回我聽清楚了,依舊沒能說出話來,下意識將眼前的人兒摟緊,低頭深深地吻她。

我忘了求婚本該是我的任務,忘了把早就放在西裝內袋里的戒指拿出來,忘了周圍還有人來人往。

陽光熱烈,我的心也咕嚕咕嚕炙熱得冒泡。

5.

當天我們本來打算在家里住一晚上,因為父親的態度強硬,自然沒能成行。

我帶著新鮮出爐的未婚妻逛了蓬城幾個著名的景點,不過因為天氣太熱,最終也只是走個過場看個熱鬧。

倒是深巷中一家老字號私房菜館的晚飯,她吃得滿嘴流油。

回到江城蒼水和時,已是夜里十一點多了。

宋姑娘在我的副駕駛上睡得正香。

我不忍心叫醒她,便卸了安全帶直接將她抱回住處。

輕飄飄的一個人兒,這些時日我做的飯菜竟像是沒吃過一樣。

開門時有點麻煩,不可避免的動靜還是把她吵醒了。

迷蒙的眼神轉了幾轉,最后落在我的面上。

“怎麼到家門口了?“

她掙扎著要下來,我已經開好門,回手又將她摟緊了。

“別動。”

她不動了,眼神漸漸清明,直直看進我眼底。

“怎麼了?”我疑惑道。

她搖搖頭,扯過沙發上一個抱枕摟在懷里,下巴擱在上頭,仰著頭看我,像極了小鹿。

我忍不住笑起來,“也沒喝酒啊,怎麼像醉了一樣?宋姑娘?”

她看了我半晌,認認真真問了一句:“你今天要留下來嗎?”

我一個愣神,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扭頭悶咳幾聲,再轉回身時,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

光明正大的未婚妻堂堂正正這樣問一句,幾個男人能開口拒絕?

我咬咬牙,正要說話——

“可是我大姨媽來了。”

這次我是真被嗆住了,恨恨瞪了她一眼,落荒而逃。

第5章 小鎮

長輩們常夸我性格好脾氣好。

一般情況下我的脾氣確實很好。

只是人總有熱血上頭一時沖動的時候。

前腳,剛被耿存錫老爸趕出門,后腳,我就跟他求了婚。

這真是我三十四年生涯里,做過的最大膽的事兒了。

但我不后悔。

1.

我是個不大注重節日,也不怎麼有儀式感的人。

有時候熱鬧的大場面,反而容易無所適從。

在這一點上,耿存錫很讓我滿意,沒有整什麼所謂浪漫的多人圍觀的求婚。

他對我先行開口提結婚這件事耿耿于懷,最后也只是在自制的玫瑰花茶凍里,藏了一枚精巧的鉆戒。

戒指懸在圓溜溜晶瑩剔透的茶凍頂部,一眼就能看見。

耿先生有些訕訕地摸摸鼻子。

我一本正經的用小勺子把它挖出來,遞給耿先生,他看了我一眼,捏著戒指找到廚房水龍頭仔仔細細地沖洗干凈。

轉身時撞上跟在后頭的我嚇得險些又將它扔地上。

我看著他笑了笑,伸出手。

他便也笑起來,就在這個剛剛煮過晚飯稍顯凌亂的廚房,伴著洗碗機里輕微的水流聲,鄭重其事的扶著我的手戴上一枚水洗得沁涼的鉆戒。

這就是我們正式的訂婚儀式了。

第二日在辦公室里,同事不經意掃過我的手,一時錯愕。

“耿教授求婚了?你們這速度可以嘛。”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年齡大了,不講究。”

她嘖嘖兩聲,“我們這棟樓里你確實算是晚的了,什麼時候定時間記得發個請柬啊。”

我給她比了個OK。

這一個上午尚且平靜度過了,下午上完課學生群里頓時炸了鍋。

法醫系一屆也就十來個人,最少的時候僅僅一個畢業生的都有可能,所以老師學生們都很熟悉。

看著一群小年輕見了面就與我道一聲恭喜,我竟陡然生出一種終于把自己嫁出去了的欣慰感。

真是新奇的體驗。

2.

宋宜琇放暑假了。

我帶著耿存錫一起回了一趟老家北塔鎮,后頭還跟著一條小尾巴——耿嘉。

一行人大包小包浩浩蕩蕩出現在路口,我爸媽很快得到消息迎上來,見著耿存錫后,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

我甚至被擠出了人群。

宋宜琇朝我擠擠眼。

“知道了吧?爸媽早恨不得把你嫁出去了。”

我瞇著眼點點頭,“領教了,他們對我可真好。”

耿先生從我的叔叔伯伯姑姑嬸嬸中掙扎出來后,已是滿頭大汗。

拿著方便的借口,我們兩個腳底抹油走為上策。

走在林間的小路上,四面是茂密的柚子樹,綠油油的小柚子已經綴滿枝頭。

風吹過,枝椏顫顫,我拉著耿存錫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

“感覺怎麼樣啊,耿先生?”

“大家都對我很滿意,十分榮幸,宋姑娘。”

我看著他不住地笑。

耿先生一臉真誠地說“宋姑娘”的模樣,我真是喜歡極了。

他忽地俯身,在我唇上啄了一下。

“你這樣笑得我心癢。”

我愣了一下,環上他的腰,直接回吻他。

反正這時候附近也沒人。

沒成想宋宜琇從斜刺里蹦出來了。

“姐,姐夫,爸媽叫你們吃——”

我投過去一個涼涼的眼神。

“——飯呢。哈哈,沒事,不著急,你們繼續、繼續。”

他擺著手后退,直直撞到了樹干上,嗷地一聲回頭跑沒影了。

徒留我與耿存錫相對無言。

這熊孩子。

晚飯的規格堪比過年,我媽一個勁給耿存錫夾菜,我爸還搬出了自家釀的一壇子米酒。

“小耿來,能喝酒吧?我閨女這是第一次帶朋友上門,你可得陪我喝幾杯。”

面容黝黑的漢子板起臉的樣子還挺唬人。

耿存錫肅正臉,“我酒量不大,但陪您盡興應該還是可以的。”

我想捂臉。

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提醒:“我爸…酒量很好的…”

而這位耿先生呢,認識以來,我還沒見他喝過酒呢。

耿先生拍了拍我的手,微微一笑:“無妨,不過你不能喝,你胃不好。”

“哦。”

我默默轉過頭,自顧自吃菜去了。

耿嘉與宋宜琇坐在另一邊頭碰頭研究各種沒吃過的菜式,對這方不見硝煙的戰場熟視無睹。

全家唯一頭腦還清醒的我吃完飯,洗了水果,又洗頭洗澡換了一身家常衣服,出來時飯桌上猜拳的猜拳,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依然熱鬧的不行。

我默默轉身上二樓,回自己房間整理床鋪去了。

家里房間不多,今晚耿存錫將與我住一起。

我有點莫名的緊張。

3.

不知過了多久,我倚在床頭昏昏欲睡,手里拿的一本書下落,“砰”地一聲。

我猛然驚醒。

睜眼看到一雙幽黑深沉的眸子,又被嚇了一大跳。

待看清是耿存錫時,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終于喝過癮了?快去洗澡吧,我都困了。”

他晃了兩下,搖搖頭,又指指身上的衣服。

“剛剛你睡著的時候我就去洗好了。”

我垂眸看過去,果然已經換了睡衣,不由得驚訝,腦子也清醒了幾分。

“你…一點都沒醉?我爸怎麼樣?”

他笑起來,揉我的頭。

“他醉了,正打呼嚕呢。”

我揚起眉頭,樂了。

“看不出來呀,耿先生原來還是海量。”

“噓!”他忽地豎起手指頭堵唇,又湊到我耳邊小聲,“我后來偷偷地,換了白開水。”

我驚了。

這人在準老丈人眼皮子底下竟然作弊!

“真是看不出來…”

他嘿嘿笑起來,“在你家里,怎麼能喝醉呢?”

這個樣子還叫沒醉?

我又想捂臉了。

索性不說話了,直接將他拉上床,脫了鞋,塞進了毯子里。想了想,又把空調溫度調高兩度。

回頭時,他正睜著一雙黑眼睛盯著我,手腳乖覺地放好了,整個一聽話的大寶寶。

我無奈地嘆口氣,關了房間的燈在他旁邊躺下來。

“怎麼黑了?”耿先生忽然問道。

“關燈睡覺了啊。”

“可是我看不到你了。”

“明天再看,我困了。”

“可是我現在想看你。”

我沉默了,原來這人醉了酒竟是這個模樣?

正思考怎麼將這個幼稚的話題忽悠過去,突然一道身影翻身壓過來。

我下意識瞪大眼,渾身僵硬不敢動彈。

就著窗簾縫隙里泄進來的月光,耿存錫溫潤的眉眼在我眼中漸漸放大。

他笑起來,得意洋洋的。

“找到你了。”

我輕輕“嗯”了一聲,手指頭動了動,還沒想好要不要抬起,他的唇落了下來。

先是輕輕一觸即退,又慢慢覆上來,吻我的嘴角,然后輾轉纏綿。

我仰起頭,閉上眼,接受他的溫柔親密。

衣衫漸褪,肌膚相貼。

我緊緊擁抱身前的男人,感受著這份恍然如夢的歡愉。

4.

房門被敲響時,我蜷在耿存錫的懷里睡得正香。

我媽的大嗓門一入耳,睡意一掃而光。

“阿蓁,時候不早了,你昨天不是說要去廟里走走?晚了回不去江城了。”

我皺了皺眉,抬眸正對上耿存錫盛滿笑意的眼。

“要不繼續睡?我去跟阿姨說不去廟里了?”

我的臉爆紅,拉起毯子埋了頭,悶悶地說了一句:“你先去洗漱,我等下就起。”

“好。”

他隔著毯子準確地捏了一把我的腰,聲音也帶著笑意。

“不著急,回得去的。”

我忍著腰腿的酸麻,氣得咬牙。

“快出去吧別磨蹭了!”

不一會,外面安靜下來,我摸摸臉,感覺溫度恢復正常了,開始發呆。

毯子忽然被掀起來。

“還睡呢——”

聲音戛然而止。

老媽捏著毛毯一角,瞪大眼看著床單上的一抹暗紅,又轉了頭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最后手一甩,踩著鞋子噔噔地走出了房間。

“睡吧睡吧,不算什麼事兒。”

我繼續蒙頭躺在床上,窘成了麻花。

宋家村有一個土地廟,廟前有一株桃樹,是我小時候種下的。

不過沒有照料過,野生野長,如今已經衰老,結著幾個青澀的小果。

但它一直是我的樹洞,每次回老家我都會過來這邊走一走,今日耿存錫難得有機會到此一游,自然不能錯過。

我們拜過了土地公公,又在桃樹下的石頭上坐了坐。

陽光斜斜照過來,幾只鳥兒啾啾飛過,這樣歲月靜好的時刻,令人不禁希望時光就此停駐。

耿存錫從口袋里掏出來幾顆水果糖,我眨眨眼,有些不解。

“剛剛路過的村口那家小賣鋪,看店的小姑娘給我的。”

嗯?

我瞪著他,“小姑娘跟你搭訕了?”

“就...你跟那個奶奶聊天的時候,講了兩句話...”他忽地頓了頓,失笑,“吃醋了?”

我“哼”了一聲,扭頭不看他了。

這人卻起身蹲到我跟前,瞅著我直笑。

“十幾歲一個小孩,就是請我吃顆糖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吃什麼醋啊?”

我用眼神描他的臉。

“我哪里有什麼面子,她出生前我早離家幾年了。肯定是看你長得帥,全村都找不到一個像你一樣好看的男人。”

“喔,你是在夸我?”

我生氣了。

“耿先生,你的重點呢?”

他還是笑。

“重點就是我不應該理會別的女孩搭訕,不應該拿別的女孩送的東西,這個,就扔了吧。”

說著就將手里的東西往后一揚。

我蹭的起身搶過來。

“反省的很好,但是糖果是無辜的,你不能吃,我替你吃。”

“好好好。”

他直接笑出聲,狠揉了一把我的頭發。

我自顧自吃糖,不理會他。

還挺甜。

第6章 合巹

蓬城一中請我回去辦個史學講座,我才知道,原來宋宜蓁的高中與我在同一個學校。

從那以后,我們之間的生活軌跡高度重合,不過一年的年齡差,竟使我們蹉跎了許多年。

或許曾經無數次擦肩而過,或許聽說過彼此名字,腦海里早已刻下烙印,才會有無數次似曾相識命中注定之感。

1.

領結婚證那一日恰是白露,秋高氣爽天氣晴好。

宋宜蓁最近在準備升副教授,而我接連參加了幾場會議,這是難得兩人皆有空暇的一日。

早起到民政局,利落走完程序,半小時后出來,身心仿佛脫胎換骨般。

她與我相視一笑。

“以后就多多指教了,耿先生。”

我扶起她的手,在手背落下一吻。

“我的榮幸,耿太太。”

她的手指上空空如也,因為工作中時常要做大體檢驗,戒指只能方便的時候偶爾戴戴。

不過此時的我們并不拘泥于這些,甚至已領證的事情都得暫時瞞下。

母親總把希望我早日結婚,她好能安心離開掛在嘴邊,我卻害怕一旦這最后一個愿望實現了,她撐著的一口氣卸下,真的就這樣走了。

今天也是兩方家長正式會面的日子。

由于母親的身體受不住奔波,所以見面的地點在蓬城酒店。

我們二人駕車到蓬城車站,正好接上她的父母。

宋云濟和袁欣都是性格質樸爽朗的人,即使宋宜蓁只是個養女,但從宋家人相處的方式來看,是一直將她當作親女兒看待的。

對待我母親也是鄭重其事。

而我母親呢?出于對我結婚的急迫要求,也出于對宋宜蓁的滿意,再加上親家的好相處,因此全程笑容慈愛,精神奕奕。

算命說是死命是什麼意思

這場會面賓主盡歡,只差定下婚禮的日子了——被我們倆以近期工作緊為由暫時壓下。

臨分別時,丈母娘拉著我的手,將宋宜蓁的小手放在我的掌心,我一把握住。

聽得她說:“阿蓁這孩子從小性格就獨,什麼事都喜歡悶在心里,我們老兩口也不擅長溝通,就怕她一輩子孤孤單單的,你很好,我一看就知道,阿蓁那臉蛋都圓了一圈了…”

我本來正端著誠心誠意的態度聆聽丈母娘的教誨,這一刻下意識偏頭,不出意料看到耿太太紅了臉頰瞪起眼欲言又止的模樣,差點沒繃住笑出來。

“…她一個人在大城市也不會好好照顧自己,以后我們就放心啦。”

我收斂神色,肅正應下。

“你們盡管安心,我會照顧好蓁蓁的。”

老丈人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招呼妻子抓緊時間進車站。

該說的話,都在小鎮的那頓酒里了。

2.

繁星點點的夜,汽車駛進地下車庫時,我已心猿意馬。

轉頭看著宋宜蓁安靜的睡顏,腦中天人交戰。

今夜是帶她回我的公寓呢,還是送回她的住處?

怎麼說也是大婚之夜。

其實白日里早有計劃,只是事到臨頭竟怯了…有種夢想突然實現無所適從之感。

沒待我做好決定,她突然動了動眉眼,醒來了。

“到了?怎麼不叫我?”

我連忙低頭卸安全帶。

“剛到,車停這里了,一起上去還是回你那里?”

宋宜蓁迷迷糊糊揉著眉心,隨口嘀咕著:“一起上去吧,結婚第一天呢…”

很好,心有靈犀。

我忍不住揉揉她的頭,彎起了嘴角。

進門時玄關處幽暗,我按下宋宜蓁習慣性想要開燈的手,攬著她直接走進去。

拐過彎幾簇燭火映入眼簾,身側的人顯然怔住了。

視線掃過,兩尊大紅燭火,一束粉玫瑰,餐桌正中擺著巧克力蛋糕,兩邊是煎的鮮香的鱈魚排和紅酒…俗是俗了點,但耿嘉與宋宜琇造出來的氛圍我還是滿意的。

低頭看耿太太的表情,她正好揚起一張笑臉。

“耿先生有心了。”

“龍鳳燭,合巹酒,紅鸞帳,只差一件嫁衣了。”

她低低笑開,伸手捏我的臉。

“一本正經的,我喜歡。”

我俯身吻她的唇,只覺得齒頰生香,甜到了心坎里。

紅酒一人一杯,我們互相喂對方喝下,淡淡的酒氣彌散在室內,平添一份旖旎。

宋宜蓁在衣服口袋里掏阿掏,掏出一支鋼筆遞給我。

“喏,新婚禮物。”

我定眼看過去,認出是我用慣的老牌子,純黑色流暢利落的筆身,筆帽頂端還刻著一個金色小篆體的“蓁”字。

我挑挑眉,隨手別在襯衣口袋上。

“這樣一來,所有人都知道我耿存錫有主了。”

宋宜蓁一邊吃鱈魚排,一邊笑得眉眼彎彎。

“難道不是應該早就知道了嗎?”

“是,畢竟耿太太在江大可是個名人。”

江城大學法醫系一把手帶出來的年輕女法醫,手握兩大研究項目,上過節目,辦過的講座場場爆滿,主講的選修課被選為十大人氣課程。

要不是系里職稱的名額一直卡得緊,她今日的頭銜怎麼會只是一個講師?

她偏了偏頭,輕咳一聲。

“彼此彼此了。”

我猜她定是想起了之前去歷史系旁聽我的課,順便約會時,無意被學生們發現引起的小小的一場轟動。

面子薄的她不知所措只知道一味笑的模樣我一直記著。

此時就不戳穿她了。

我忍著笑,打開留聲機播放圓舞曲,探出手邀請耿太太。

她隨著我的力道起身,低聲說了一句,“我可不會跳舞,待會踩到你。”

我將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際,柔軟的棉質襯衫傳遞著彼此身上的熱量,垂眸對上她的眼睛,聲音微啞。

“無妨,跟著我就好。”

重要的不是舞步,而是陪伴彼此的人。

今夜,是獨屬于我們二人的洞房花燭夜。

第7章 圓滿

我從未想過,將自己全心身交托給一個男人是哪般模樣。

放浪形骸,隨心所欲。

那一日,我深切地體會到,我真真正正成了一個人的妻子,無論是情感上、法律上還是現實。

我的確愛上了耿存錫。

1.

我的東西陸續搬進耿存錫的公寓,同時退了后頭租的平層。

不用兩頭跑的生活方便許多,兩人漸漸習慣一起加班到深夜,也習慣了每日相擁著醒來。

假期時,我特地與耿存錫的父親見了一面。

在這段婚姻里,我還是想要一個圓滿,擁有雙方父母真心的祝福。

耿明耿老先生穿著一身休閑套裝,垂著視線慢慢踱進餐廳包廂。

拉開椅子時動作一頓,看清了座位前都是他喜歡吃的菜式時,抬頭望了我一眼。

“還真是來吃飯的。”

我隨后坐下,“先吃飯,再聊天,或者邊吃邊聊,隨您的心意。”

他拿起筷子,先就著白米飯吃了幾口紅燒肉,又喝了兩口蓮藕湯,突兀地開口了。

“我兒子說非你不娶,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好的,當然,我也沒有看不上你的意思,幾十年前我也只是個鄉下人。只是你的職業我膈應。”

倒是能夠講理的,我心里有了成算,安定許多。

“我明白,您之前的遭遇確實令人唏噓,我想先問一句,您心里排斥的究竟是法醫,還是當年冤枉您的人,又或者只是對這段經歷本身耿耿于懷?”

他靜靜看了我一會,反問道:“有什麼不同?”

“如果說是法醫,據我所知,當年那位基層法醫只是做了自己本職工作,找出受害者想要訴說卻無法訴說的真相,無論是法醫還是警察們都沒有對您施加任何行為。”

頓了頓,我見他確實有在傾聽的樣子,便繼續說道,“如果您是記恨當年造謠冤枉您的同鄉,那麼這些年您沒有再關注那件事的后續,也沒有回過家鄉,想必是想與他們不再有任何糾葛了,如此與我實在是不相干,因此而排斥我,那便是不講道理。”

他皺了皺眉頭,慢悠悠夾著飯菜,若有所思,卻沒有打斷我的話。

“若是第三種…”我有些煩惱地看著耿老先生,“幾十年都無法釋懷的陰影,或許還有我們不曾了解的心結,或許我們幫不了您,但我與存錫都是獨立的成年人,我也不可能為了結婚就放棄自己熱愛的工作,只能跟您說一句抱歉了。”

話落,耿老先生搖著頭意味不明地笑起來,視線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半晌。

“你這女娃,倒是直白的很,怪不得跟我那兒子處得來。”

我怔了怔,弄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索性不接話。

“有句話你說對了。”他忽地嘆了口氣,手肘撐著椅子扶手,整個人有些懶散地斜倚著。

“這幾個月我也想了,早年那些事跟你們沒有任何關系,作踐我的那些人不知道都死多少年了,我一個一腳踏進棺材板的老頭子,因為這污糟事牽連你們沒意思——你還不錯,比之前那個女娃好。就這樣吧,我不管了。”

說罷,他起了身,背著手離開餐廳,我連忙跟上送出去。

腦中徘徊著一個疑問:所謂的“之前那個女娃”指的是楊慕華嗎?

2.

在蓬城游玩碼頭見到耿存錫時,我反應過來了,耿老先生說的應該是他的前女友,交往了半年即分手那個女孩。

心里有點酸酸的不是滋味。

不過轉念想到,我這是得到他父親的認可了,心情又開闊起來。

耿存錫疑惑地看著我一會陰一會晴的神色變化,滿臉不解。

“這是順利還是不順利?我爸跟你發脾氣了?”

我挽住他的手,一起登上海邊的游艇。

“順順利利,咱爸接受我了。”

他似乎不可置信。

“咦,突然開竅了?”

默了默,耿先生最終笑開,“算了,過程不重要,結果滿意就成,還是耿太太厲害,一出手就是大勝仗。”

我挑了挑眉頭,微仰下巴。

“那是。”又催他快步走向船頭,“要開船了嗎?這邊海岸線很美啊。”

只見岸邊白色游艇一排排,秩序井然,已經出動的游艇則劃出了一道道筆直的白浪。不遠處的沙灘邊浪花涌涌,在熱烈的陽光下反射著點點白光。

如果忽略散布在岸邊的男女老少游客,這就是一幅波瀾壯闊的海景圖。

我深吸一口氣,依偎在耿存錫的懷里瞇起眼。

“天高海闊,忽然想出去旅游了。”

“舍得放下你的工作你的學生了?”

嘖,我斜了身后這人一眼。

“先定個小目標不行嗎?”

“行行。”他很好脾氣的模樣,“那就等你什麼時候大發慈悲陪我完成這個小目標吧。”

我轉過頭,閉眼吹風不說話了。

3.

沒有時間出去旅行,日子按部就班。

耿存錫忙起了新論文,每日捧著一堆厚厚的書籍考證;我順利升了副教授,帶學生接連完成了幾個案子,手中的項目面臨結題。

年關到了。

這個年很熱鬧。

除夕夜我們是在耿家吃的團圓飯,我也正式見到了大忙人耿建凱——耿存錫的大哥。

他看起來是個儒雅的紳士,話不多,但句句都是實在話,也都在點子上,很有雷厲風行的總裁風格。

他跟耿存錫性子很不一樣。

大嫂則是個落落大方的貴婦人,看得出教養很好,對耿嘉很嚴格,時不時耳提面命。

怪不得耿嘉相對于父母更加親近他的小叔,假期時常賴在江城的公寓里,不愿回蓬城。

不過我正式搬進去之后,耿先生便嫌棄起這個侄兒的“借住”了。

耿嘉對這件事情的怨念與對我的崇拜之情堪堪平衡。

母親的身體還是不大好,可還是堅持親自給我做了一碗手工面條——據說是她娘家的習俗,代表著對兒媳婦的正式接納。

我很虔誠地吃了個精光,飯后自覺收拾了廚房。

耿先生亦步亦趨地跟著我,想幫忙又被我推開。

“咱媽的這份心意我接受了,也想做點什麼才能心安理得。”

他無奈地從背后抱住我,下巴蹭著我的發頂。

“十幾年沒有洗過碗,在新婚的第一個大年夜破了例,我真是娶了個好媳婦。”

我不禁失笑,“什麼嘛,你還每日承擔著做飯的活計呢。”

“一個人的時候我也是自己做飯,不過是加了一點份量。”

說到這,他忽地俯身捏了捏我的肚皮。

“你這小鳥胃,我得喂的再勤點,不然都不長肉的。”

這話我就不同意了,抬起臉在他眼前左右擺了擺。

“我是臉先胖于肚子的體質,你量量我這臉上的肉都多多少了?”

他果然抬起手,握著我的兩頰捏了捏,像捏皮球一般,然后一本正經道:“也就一兩吧,不夠,顴骨上還是硌得慌。”

我被捏懵了,仰著脖子對著他放大的俊臉干瞪眼。

他突然笑起來,胸腔一震一震的。

“原來‘氣成河豚’是這個樣子的啊,學到了。”

敢情是拿我的臉玩起來了,我瞬間就惱了。

揮開他的爪子,將洗干凈的碗放好,踩著鞋子快步走出廚房。

零點來臨前,我都沒再跟他說過一句話。

零點來臨時,他將我堵在房間里,用唇封住了我所有的話語。

4.

初二回娘家,我與耿存錫再次拎著大包小包回北塔鎮。

爸媽已備好了一屋子的年貨,比往年還要多上一倍,我看得倒吸一口涼氣。

雖然我愛美食,但我可不喜日日重復相同的食譜。

“這哪里算多?”老媽一邊切臘腸一邊絮叨,“今年家里多了小耿,你們回去時還得帶上一些,也給親家嘗嘗。看這個,你最喜歡吃的臘腸,你爸超水平發揮,味道調的剛剛好,加的酒是你小舅媽新釀的,香的很!”

我還能說什麼?等著回去的時候搬年貨吧。

耿存錫在此間饒有興致地溜達來溜達去,好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冒——他這是討好丈母娘來了。

南方相差不遠的地界,年節習俗雖然不見得完全相同,卻也大同小異。

偏偏那一句句贊揚的話由他說出來,又十足真誠,逗得我媽不住發笑。

我也不好掃這兩人的興,只好陪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湊趣。

這日的團圓飯,比起在有著兩位老年人的耿家那幾日,無論是葷菜的比例還是口味都重多了。

雞鴨魚牛羊豬無一不缺。

火鍋的湯底是濃郁的豬骨湯,自家捏的餃子翻著肚皮,搭配著各類丸子和冬筍塊,鮮香撲鼻。

本已饑腸轆轆的我此時聞著這味道,卻有些犯惡心。

我忍不住捂著嘴躲遠了,呼吸著門口吹來的清涼空氣,才略覺得好受了點。

宋宜琇納悶地湊上來。

“姐你怎麼了?不舒服?”

我垂著頭,摸摸肚子,陷入了沉思。

半晌,邊上的熊孩子大概是靈光一閃,聲音猛地拔高。

“你不會是懷孕了吧!”

我被他嚇一大跳,還未回過神,身旁壓下一片陰影。

本在廚房盛飯的耿存錫眨眼間站到了我面前,目光灼灼地盯住我,像是鎖住了勢在必得的獵物。

我忍不住縮了縮肩膀,小聲嘀咕。

“這個月大姨媽是遲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沒什麼感覺…”

“什麼什麼,誰懷孕了?”

老媽姍姍來遲,一樣瞪大眼盯著我。

突然覺得自己如果腹中空空,實在是對不住這一大家子。

我咽了口口水。

“不知道啊…”

幾個人面面相覷。

最終是母親大人拍板了。

“明天去一趟縣醫院就清楚了。現在吃飯吧,我得看看有什麼不能吃的沒有…哪樣菜反胃嗎?反胃就撤了…還有酒,酒可萬萬不能喝了,阿琇!快,把你爸的酒都搬回去,封上!還有臘腸,都收起來!”

在她一連串的嘮叨以及宋宜琇歡快的步伐聲中,我與耿存錫僵立著對視。

他突然伸手將我輕輕摟住。

“耿太太,我們這是要有寶寶了嗎?”

我默默推算著上個月的排卵期,回憶了下那幾天的生活狀態,結合最近的身體情況,心里漸漸安定下來。

“我想是的,耿先生。”我答道。

他慢慢埋首在我的肩頭,半天沒有聲響。

我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落在前方忙碌間隙時不時瞅我們一眼的母子二人身上,露出無奈的笑意。

5.

三十三到三十四歲這一年,我遇見了命中注定的愛人,順其自然又有條不紊地戀愛、訂婚、結婚,懷上了此生第一個孩子。

老算命先生說我親緣斷絕,以致我自出生起便與血脈相連之人相隔千里,一輩子只匆匆見過寥寥幾面。

但彼岸花玉佩相合之后,我相信自己已然跨過那道坎,自此必將一生順遂安樂。

因為我有了他。

喜歡喚我宋姑娘的耿先生。

番外 喜事

五年后。

這個冬天,蓬城耿家有兩件喜事。

一是宋宜蓁升了教授。

如今家里已經有兩名大教授了,包攬了歷史系的男神與法醫系的女神,這在江城大學早已是令人津津樂道的趣聞。

二是冬月中旬,宋宜蓁與耿存錫遲遲未完成的婚禮儀式終于提上了日程。

1.

耿嘉特地提前三天從歐洲趕回來,還帶上了來自英國的小女友。

宋宜琇這幾年談過兩次戀愛,結果都是無疾而終,目前在江城一家上市公司工作,為了躲避催婚與相親的命運,時不時以幫忙帶小外甥的名義賴在宋宜蓁家。

他帶著小孩住在一層,小孩的父母得以在二層過兩人世界。

耿存錫很滿意。

說到小外甥,四年前宋宜蓁順產生下一個大胖小子,耿存錫有不小的嘆惜。

他其實更想要一個女兒,像宋宜蓁一樣貼心、溫軟又可愛的女孩兒,而不是喜歡爬他的背、揪他的頭發,動不動就在他身上撒泡尿的混世魔星。

女兒的名字早就想好了,就叫耿辰星,他一定會極盡所能地寵她愛她。

結果護士小姐利落地丟下一句:兒子。

耿存錫隨手翻了翻《楚辭》,兩分鐘內就定下了他的名字:耿辰良。

耿辰良小朋友從小就知道,在家里媽咪的地位是第一個的,有什麼要求找媽咪,闖了禍更要找媽咪。

媽咪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四歲生日時,奶奶問他有什麼愿望,小辰良超大聲地喊:“我想要娶媽媽!”

眾人呆了呆,旋即樂不可支,就連平日里不茍言笑的耿老先生都不由自主咧了嘴。

宋宜琇戳他的小酒窩,“你個小屁孩知道‘娶’是什麼意思嗎?”

小辰良氣鼓鼓的,躲開壞蛋舅舅的手。

“我當然知道了,就是永遠在一起的意思。”

宋宜琇哈哈大笑,拍著耿存錫的胳膊調侃他。

“有人跟你搶媳婦了,姐夫。”

耿存錫彎身探手,從茶幾下掏出一疊紅燦燦的帖子,瞇著眼看自家的小魔星。

“沒機會了,你媽媽已經嫁給我了,三個月后舉行婚禮,你只能娶別人了。”

孩子雖小,但天性聰慧,再加上長輩們的教導以及電子產品的熏陶,很快就聽懂了這句話。

會和媽媽永遠在一起的是爸爸,他只是個局外人。

頓時哇的一聲哭出來。

嚇得宋宜蓁連忙抱住兒子,哄了大半天才重新有了笑模樣。

耿存錫被她瞪了好幾眼。

但心里極其樂呵。

原來有個兒子也不錯啊,多了一個秀恩愛的對象呢。

2.

Ainsley是個有著栗色長發,淺棕色眼瞳的英國女孩,眼窩深,鼻梁很挺,笑起來時兩頰會浮現淺淺的梨渦。

她說一口不純正,卻吐字清晰的中文。

“蓁蓁姐,你化了妝好好看哦。”

宋宜蓁不好意思一笑,“你這是夸我呢,還是夸你自己啊?”

今天的新娘妝,是Ainsley自告奮勇幫她化的。

細黑柳眉,粉色的眼影和腮紅,長發在頭頂蓬松扎起一個丸子,這幅妝容生生將她的年齡降了小一輪。

由于皮膚實在是好,不說的話真看不出鏡子里的這位已經是個即將四十歲的女人了。

Ainsley俏皮地眨眨眼,“當然是夸蓁蓁姐,也夸我自己。”

如此,宋宜蓁便坦然接受了這一波贊美。

“過了今天你要是不改口,耿嘉可要不高興了。”

自認識起,Ainsley就不愿意叫她小嬸嬸,說是這個稱呼會把她叫老了。

耿嘉對自己莫名被降了輩分一事很不開心。

Ainsley卻不以為意,“不會的,他不敢。”

她湊到宋宜蓁耳邊,悄聲說了一句,“我剛才看到小叔了,他穿西服好帥好帥,so charming!”

宋宜蓁配合地露出護食的表情,“他是我的哦,你可不能搶。”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發出一陣歡笑聲。

宋宜蓁看起來說說笑笑很開心,但其實心里很緊張。

她最應付不來大場面,擔心妝容問題,擔心踩到裙角,擔心流程出狀況…總之自昨夜起,她的一顆心就是七上八下穩不住。

儀式開始前,耿存錫偷偷溜進來,帶給她兩個飯團。

宋宜蓁用勺子小口小口吃,他就靜靜盯著看。

老夫老妻了,宋宜蓁在如此專注的目光之下依然像小姑娘一樣紅了臉。

“你先出去準備吧,別耽誤了。”

耿存錫不動彈,“準備好了,就等你了。”

“兒子呢?他不會搗亂吧?”

“阿琇和小嘉看著呢。”

“慕華家那個小姑娘也準備好了?”

兩小孩是今日的花童,承擔著舉足輕重的責任。

“好了,都有人,你別操心了,好好吃。”

宋宜蓁一邊嚼著米飯,一邊抬眼看他,忽然靈光一閃。

“你不會是緊張了吧?”

耿存錫的神色僵了一瞬——其實他此時本就沒有什麼表情。

反駁沒有意義,誰還不了解誰呢?

他呼出一口長氣,放松身體靠坐在沙發上。

“有點。”

宋宜蓁樂了。

雖然不大厚道,但是身邊的人一樣緊張,她就感覺輕松多了。

兩人正笑著,袁欣急匆匆走進來。

“你們怎麼都在這坐著呢?這是什麼?哎呀阿蓁你這個時候怎麼能吃東西?形象要不要了?馬上入場了!”

宋宜蓁無辜地看向自家的耿先生。

耿存錫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3.

晴朗的冬日,南方的庭院綠草如茵,身穿粉白裙裝的Ainsley端坐在鋼琴前,修長的十指之下婚禮進行曲流瀉而出。

宋宜蓁挽著父親宋云濟的胳膊,踩上紅毯,走過花架,她的視線直直落在前方,那里是身著黑色西裝,長身玉立的耿存錫。

他此時的目光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幽深的黑眸像極了夜幕下的汪洋大海,只載著她這一葉扁舟。

兩只手相握,似乎在這一刻,兩人緊張糾結的心緒終于得到了安放,他們相視而笑。

楊慕華的女兒牽著耿辰良的小手,一人捧著花束,一人捧著戒指,踏著花海來到新人面前。

宋宜蓁下意識低頭,見到兒子扁著嘴泫然欲泣的模樣,險些破功笑出來。

耿存錫端著溫柔紳士的笑容,毫不留情地“奪”下紅絨絨的戒指盒。

宋宜蓁笑看著他,由他給自己的無名指套上女戒,再扶起他的手,給他戴上男戒。

這一瞬間,猝不及防流下淚來。

明明已經結婚好幾年,明明已經有了一個四歲多的兒子。

此時此刻,卻仍宛若一對新婚眷侶,為尋得彼此的終身愛人而激動。

有人在起哄,宋宜蓁聽見了自家弟弟的聲音,還有熟悉的學生聲音,其間還有兒子躍躍欲試的發言。

“爸爸要親媽咪嗎?這里好多人呢…我也要親媽咪!”

耿存錫低頭俯身,拇指指腹輕輕撫過她的眼下淚痕,仿佛不經意曲解了耿辰良小朋友的意思。

“兒子的心愿,還是要滿足的。”

他的唇壓下來,即將觸碰到目標的那一刻,忽地頓住。

因為宋宜蓁說:“耿先生的心愿,也要實現了。”

耿存錫心中一跳,灼熱的視線鎖住了她的眼眸。

“什麼?”

“我們的女兒降臨了。”

耿存錫放在她腰間的手頓時一緊,又猛地松開,再輕輕放上去,好似摸到了一陣怦怦心跳。

他扶住自家耿太太的后腦,將距離再度拉近。

深深親吻,溫柔纏綿。

(全文完)

作者:克蕾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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