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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字中的鳳凰池是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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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字中的鳳凰池是啥意思

第七回 東床坦腹愿天速變男兒 西閣談心對月宜聯姊妹

  詞曰:

  奇聞盡有,從無兩女成婚媾,同衾共枕虛消受。快得乘龍,誰信都荒謬。風流擔擱眉應皺,一番剖破消疑竇。泰山猶自稱佳偶,明作夫妻,姊妹私相授。

                    右調《醉落丑》

  按下云、水二生相遇不題。再表文小姐自從男裝改名云湘夫入幕之后,與章巡按相得之甚。巡按待之如嫡親子弟,湘夫事之如嫡親父叔。前來猶稱先生、晚生,以后巡按嫌他不脫略,問了侍郎故時年紀,自己小幾年,叫湘夫但以叔侄相稱,從此日親一日。凡四方往來書札,以至案犢讞語,都出自湘夫之手,無不件件如意,色色可人。至于疑難之事,必要湘夫劃策定計,偏是俏膽之中具十分見識、十分謀略,每發一言,巡按無不信服,因此到處有德明之號。兼之巡按向來清廉自矢,秉公不欺,奸頑屏氣,豪強斂跡。一年任滿回京復命,湘夫假意告辭,巡按道:“久煩賢侄贊助,老夫所以不致曠官之誚,今得始終全職,皆賢侄之賜也。老夫還要細細談心,使賢侄免流離瑣尾,而安于磐石,然后遂愿。況賢侄辭去,不過翱翔四海,究非自安之策,不若隨老夫到京。老夫雖宦橐空虛,而朝夕儃米菜羹,猶可以供賢侄,萬勿因簡褻多端,而遂不我留,使老夫一則負賢侄向來之教,二則遺令先尊地下之憾,三則何以答文總兵一片委托之心也。鄙情如此,幸祈炤亮。”湘夫感謝不已,遂不復辭,一同到京。

  巡按復命后,圣上喜其廉能勤職,超遷太仆卿之職。此時車馬填門,慶賀不絕。湘夫預先對巡按說道:“凡一應賓客,概不相見。”獨自與假松風斂跡內廂,人罕得見。惟心中時時暗想父親,不知生死若何,淚常偷彈;又想云郎不知何時配合,心常不樂。然而對花飲酒,玩月吟詩,究竟無一毫內家之態,所以使人莫窺其際。

  豈知太仆有女湘蘭,年貌與湘夫齊美,才思與湘夫并驅。因太仆品行端嚴,那些勢炎威赫的,怪其為人,不來與他纏擾。即這些曳白子弟,太仆見之,猶如眼中看屑,不勝拒絕。必要揀那才驚屈、宋,品若璉瑚者,雖家徒四壁,室無斗筲,亦許之納璧藍田,牽系紅幕也。不意輕肥得意者,車載斗量,揮之不去;而鶴立雞群者,穴居野處,招之不來,所以湘蘭尚在待字之秋,未有結褵之舉。就是那湘蘭小姐立志不肯輕嫁凡夫,此意雖未嘗對那雙親面前明言,太仆嘗命作《梧桐詩》有云:

  高崗獨立葉萋萋,琴瑟良材品不低。

  莫把高枝輕折去,將來好許鳳凰棲。

  太仆看他詩中之意,惟恐父母不慎擇婿,所以暗寓于此。然太仆訪尋有年,竟無中意之選。及遇見了云湘夫,心中即已屬意。況字曰湘夫,分明是湘蘭之夫了,而詩又成湘扇,件件湊合,逐信為天緣非偶也,所以前日不容辭去。及歸京之日,待諸務俱畢,即對夫人明氏說道:“我為女兒終身未有所托,心中時刻掛念,又欲選擇快婿,不謂人才難得,竟無合意之士。今幸巡按江南,是于無意之中得一佳兒,無論其才智不同于流俗,即其貌勝潘安,姿同衛玠,使其易男扮為女裝,置之燕姬、趙女之中,恐勝尋常萬倍也。吾意欲招為婿,夫人意下不知如何?”夫人道:“相公所見自然不差。但他家世何如?”太仆道:“家世固我所勿論,然此子先人曾為司馬,亡未三載,將來接跡簪纓,指日可待,又何慮其長貧賤乎?”夫人道:“相公既是中選,只該帶他回來,待女兒親試一試才學,那時即便成親,豈非妙事?今彼此異地,倘此子另作他氏乘龍,奈何?”太仆道:“夫人這倒不消慮得,此子已久作下官幕中之客了。前日回京,他要辭去,下官因有此心,所以不從他意。今現在中堂左廂,待下官明日引來一見夫人,只怕夫人喜出望外了。”夫人道:“何物書生,相公得意若是?”太仆道:“得意不得意,且到明日便知。”

  到了次日,太仆到湘夫室中說道:“老朽夫婦,暮年無子,心如懸旌。昨日偶與賤荊道及賢侄豐姿儀表,賤荊不勝羨慕,亦欲一見,不識可否?”湘夫道:“塵垢之姿,何勞過譽?而使叔母重念若此。小侄向欲進拜,恐驚動起居,不敢遽請,今蒙見召,敢不趨謁?”太仆大喜,即便在前,領他進拜夫人。

  此時小姐侍婢白蘋正在庭中采茉莉花,見了湘夫,心中大驚,忙報夫人。夫人出來一見,看他舉動是男,窈窕似女。夫人笑容可掬道:“老身因相公極道賢侄妙才,私心想慕,反勞光降,使老身何以克當?”湘夫道:“小侄蒙叔翁骨肉相待,銘刻難忘。復承叔母垂情憐念,感愧尤甚,拜遲之罪,尚祈涵恕。”見畢,即便辭出,太仆送了出去。轉來對夫人道:“下官眼力何如?”夫人笑道:“只怕美如冠玉,其中未必有也。”太仆道:“若論腹中,真是一個行秘書櫥,而下筆又倚馬可待。我兩人若得此快婿,何憂終身無靠乎?”夫人道:“雖如此說,未知我兒意下若何。如此生或有所作,待我拿去,與孩兒一看,看他中意否。”太仆道:“這也有理。”即將湘扇詩寫來,付與夫人。夫人拿上樓去。

  此時白蘋正在那里形容湘夫如美人一般標致,小姐微笑道:“癡丫頭,他自美,與你何干?只管這般胡亂。”正說間,聽得樓梯上腳步響,白蘋忙來一張,笑嘻嘻道:“小姐,夫人來了。”小姐忙移蓮步來迎夫人。萬福過了,夫人道:“今朝你爹爹有個相知年侄,特來拜望。你爹爹見他人物濟楚,儀貌可觀,欲試他才學,就把湘扇為頭,要他吟詩一首。他便信口就吟,你爹爹歡喜之極,特領進來我看,果然是個青年俊士,又有如此之才,真是才子中佳人也!你看他詩可好麼?”小姐接在手中看完,但見喜容滿頰,并不開口。夫人會其意思,便道:“我下樓去了,你仔細看看好不好,叫白蘋拿了來。”說罷,果然去了。

  你道小姐為何不開口?他一點靈心已窺破為他擇婿之意,所以不敢贊好,非不愛那書生之貌,服那書生之詩,怎麼就肯老著臉,露出要夫的光景來?然而佳人舍不得才子,千古同情,若無一句許允的意思,就當面錯過,豈不可惜?那小姐偏會巧計,也便和成一首,叫白蘋送到夫人處。夫人便與太仆看了,太仆即念與夫人聽道:

  九嶷雖是路終窮,□降當年志已逢。

  莫道斑斑多淚點,至今猶被有虞風。

  太仆念完,連聲大贊道:“云生配我兒,即當是才子配才子;我兒嫁云生,即當是佳人嫁佳人,快事!快事!”說罷,忙忙的袖了詩,走到湘夫那里去。

  那湘夫已曉得他有個女兒,太仆連日殷殷勤勤,早已窺破有納婿之意。意中亦欲借此潛居閨閣,好將許多心事說破,故此亦全無憂慮。這日太仆走到,忙將袖中詩拿出來,遞與湘夫,道:“賢侄前日湘扇佳作,老夫今日已情了一個才子和就,請教請教,不知可與賢侄做得對否?”湘夫已曉得是小姐所作,贊不絕口,心中亦極屈服,暗想道:“詩思清新之極,與我不相上下。可惜我不是個真男子,只好虛應故事,但不知天下那里又有如云生之才者,與之配合耳!”笑答道:“如此妙才,還該與天下真正才子作對,如小侄有才子之名,無才子之實,何敢與之作對?就與之作對,即恐后來露出本非才子面目,不惟老叔翁笑,倒為天下以為奇聞也。”太仆道:“賢侄何必過謙,你道這詩是誰人做的?”湘夫道:“小侄哪里曉得?”太仆道:“老夫只得實說了。小女湘蘭,頗工吟詠。老夫終身,藉此半子之奉。常恐所托非人,所以待字不茍許人。今見賢侄才邁古今,況是王謝舊家人物,意欲將小女下奉箕帚,共挽鹿車,使老夫有得人之慶,我以無失所之憂,志愿足矣!今早曾將佳章試小女識力,小女不露一言,即爾奉和。細觀詩意,已許伯鸞。故敢不借銜玉之恥,面為陳懇,望乞俯締。不鄙寒微,幸甚幸甚!”湘夫少不得故意辭謝,道:“令愛瑤島瓊姿,小侄蓬門寒士,何敢仰結絲蘿,自貽伊丑。況小侄向蒙老叔翁厚恩,視如猶子,不勝頂戴,今又欲謬廁射雕之選,使后來有負大德,遺笑將來,尚祈老叔翁圖之。”太仆道:“老夫以才子難逢,佳人易失,賢侄樂得小女,小女幸逢賢侄,足敢相強。將來老夫以賢侄為長城,何負之有?小女與賢侄琴瑟相調,何笑之有?還祈早諾金允,無俟圖維。”湘夫道:“蒙老叔翁天高地厚之德,小侄或未能報答,容交天下真正才子,以報萬一。但目前蹇修無人,鏡臺未下,何敢即以沉淵之小鮮,而遽欲登之大羅天?恐無是理也。”太仆呵呵笑道:“原來賢侄慮著無媒之聘。小女名湘蘭,而賢侄一見,即以湘扇見題,則湘扇即奏修也,湘扇之詩即鏡臺也,舍此又何處求蹇修、鏡臺哉?”湘夫亦笑而不言,暗想:“我如今說破,立下此老之心便如見日消矣。莫若將計就計,游戲一番,為千秋作一佳話,有何不可?”太仆見他不言而笑,已知允了。即便擇了吉日,鼓樂喧天,慶賀填巷。人人都道章太仆招了美人一般的女婿,無不喝采。洞房花燭,合巹成親,有詩為證:

  借問今宵樂也無,兩般一樣莫相拖。

  當年誰道雌男子,后日方知女丈夫。

  成親之后,人人都道是郎才女貌,自然恩愛非常,豈知湘夫穿了貼身衣服而睡上床來,小姐肉也未沾。那小姐心里全然不解,又不好問他,又不好對人言,心中悶悶,又可煞作怪,夜間卻不象夫妻,日間仍相親相愛,口中“小姐”恁長,“小姐”恁短,哪一個看得他出,惟有假松風得知就里,常自暗笑。

  卻說那白蘋,年已過期,此中情竇已開,時時來勾搭假松風。假松風時刻遮遮掩掩,惟恐露出本相。那太仆夫妻自配合兩人之后,心中自以為靠托有人,歡喜無盡。豈知小姐一腔怨意,滿肚愁腸,無處可訴。湘夫已逆知其心,又無便處可以說破此情。正要乘機講明心事,不料這假松風臥房去小姐臥房不遠,白蘋屢屢勾搭他,他只是不瞅不睬。那白蘋心中欲火如熾,按捺不住起來。

  其夜二更天氣,乘小姐夫妻睡去,悄悄從里開了房門,一徑跑到松風房門口來,輕輕推門,門又拴緊。沒奈何,從外邊天井里走轉來,去推那兩扇窗時,一扇窗拴的不緊,被他撥開,忙將身一縱而入,輕輕走到床邊,聽得鼻息之聲,想道:“且不要驚醒他,不免先去摸那有趣的東西,那時精赤條條扒上身去,不怕他不動火。”于是,揭起帳來,輕輕將手伸進被中,將假松風下身一摸,全無一物,平平的與己一般,嚇得伸手不迭,身子倒抖將起來。又想道:“難道摸差了,摸了后面不成?”左右不著,再將手伸進去,從上身一步步摸下去,先摸著兩只乳兒已高高突起,摸到下面時,竟是我有亦有,我無亦無的了。嚇得慌了手腳,倒將他一撳,松風翻起身來,白蘋急得兩腿主張不定,“撲”的一交,頭倒地上了。松風吃一大驚,驚醒了認是鬼出,以被蒙頭而臥。白蘋方才從地上扒到窗邊,再扒也扒不出窗,個把時辰,方才出窗來,依先悄悄進了門睡著,把一腔之火化作冰消。正是:

  情到濃時不自由,要從黑夜把郎偷。

  誰知彼此皆如此,好把相思一筆勾。

  白蘋自去睡著,又好笑,又好惱,是夜倒做了一夜亂顛亂倒的夢。明日起來,只管對了假松風笑。松風還認是來引誘他,只是不睬,誰知夜間已被盜了。

  過了一日,因湘夫被太仆有事請他去,假松風也跟了去。白蘋就悄悄對小姐說道:“有一件好笑事要對小姐說。”小姐正在凄涼無訴,忙問道:“有何好笑?”白蘋道:“說便說,小姐不要惱。那松風原來是一個假的。”小姐忙問道:“怎麼是假的?”白蘋道:“前日,小婢從他房門首經過,見他在那燈下捉虱,兩乳高高,是一個女松風。后來再三存心看他,上毛坑小解,蹲倒身子,一些不差,是個女松風。”小姐道:“原來如此,所以云郎屬意于他,不屬意于我。今晚待他進來,不免把幾句話兒參破了,看他怎麼樣回答。”

  是夜湘夫進來,小姐便仔細把松風一相,果然象個女的,心中著實不快。湘夫滿面堆笑走近前來與小姐并肩坐下,說道:“小生自從與小姐成親之后,渾如陌路,未曾一夜談心。今夜須細談衰曲,負荊請罪。”小姐道:“賤妾無心可談,公子若要談心,與那松風小廝談談罷了。”松風遠遠站著,聽了這話,臉上有些紅起來。湘夫想道:“這幾句說話甚是有因,或者紅萼有些破綻被人看出了。總之,今夜少不得要說明。”便道:“小生雖有男子之容,實無丈夫之氣,無益于小姐,又何益于松風?縱然有句知心話對那松風談,亦無可用情之處,所以小生心事,我自知之,松風也知之,但是小姐不知,與那白蘋不知耳!今夜必要將此心倒露,大家悉知,恐小姐不以為怨,反或見憐也未可知。”小姐道:“知心自向知心說,賤妾何必知得?使公子見憐賤妾,這是萬幸,賤妾又何憐公子?公子亦何可憐之有?”說罷,天色已晚,原來小姐房西有一小樓,名為留霞閣。湘夫叫白蘋今夜擺酒閣上,與小姐作知心話。

  少頃,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矣。白蘋報說酒已擺在閣上,請公子小姐登樓。小姐故意不肯去,湘夫一把拖了便走。坐下,湘夫叫松風走近前來,跪在小姐面前,敬小姐一杯酒。小姐尤不悅,起來道:“縱然公子不看賤妾在眼,何至使小廝勸酒?”說罷,又要起身避席。湘夫又一把拖住,道:“松風不是小廝,原是小生知心,就敬杯酒也不妨事的。”說罷,只管嘻嘻而笑,連松風跪在地上,也忍不住笑起來。這邊好笑,那小姐好不惱!連執壺把盞的白蘋也幫著惱。湘夫道:“今夜月光如水,萬戶無聲,但少閑人如我兩人耳!不可無佳句,以負此良宵也。請小姐開懷首唱,小生效顰。”小姐見他殷勤勸笑,渾非真正薄情舉動;聽他口角,如鶯聲歷歷而囀,心腸又不禁軟起來。沒奈何,只得喚白蘋取詩具來,叫了松風起去,要乘機發揮湘夫,便于每聯之首暗藏一字,作個啞謎與他猜。便一筆寫完,遞過湘夫,湘夫念道:

  既睹多才樂未央,有心歧路豈亡羊?

  松前舒嘯非無意,風里怡情別有腸。

  何處云飛終自薄,須知湘怨不能忘。

  戀枝怪殺聞蜂蝶,我欲時燒一瓣香。

  湘夫看完,會出詩中之意,是“既有松風,何須戀我”,句句含譏帶諷也。即照他意思,和韻一首,道:

  我有深情話未央,亦知多雨怨商羊。

  松前醉笑渾無意,風外談心共斷腸。

  終向湘流將自洗,須知云意豈相忘?

  說來只恐添愁淚,破出疑團拜炷香。

  詩中暗藏“我亦松風,終須說破”八字,遞與小姐一看,小姐大驚道:“你是云公子,難道是云小姐不成?”湘夫忙起身跪在小姐面前,驚得小姐也跪在地,道:“請起,請起。”湘夫方才起來,泣下道:“賤妾文若霞,蒙岳丈覆庇多時,以致有誤小姐,罪不勝言,望小姐宥之。”小姐道:“姐姐尊公何人?因何事投于家父,且改姓為云?乞一一說明,以破疑團。”文小姐便將總兵被陷、向與巡按有舊、致托云生、又與云生訂緣,并假冒緣故〔一一告之〕。小姐笑起來,道:“怪道如此,我亦疑天下無是薄情郎也!”文小姐道:“妾惟松風知心,小姐今后不須吃醋也!”說罷,四個人笑個不了。章小姐道:“既是尊公與家父有舊,便訴出真情,訪那真正姓云的人,與之成就好事,何必隱忍至于今日,方始說破,使賤妾空抱多時愁怨?”文小姐道:“小姐有所不知,當日風波忽起,不測之禍幾及于身,所以不惜羞赫,為李代桃僵之舉。既已作姓云人投尊公,此時說明了,在尊公自然視如猶女,倘或風聞于外,不惟二身難免,亦且貽累尊公,此所以不敢說明也。”章小姐道:“此時既不可以說明,回京之日亦可說明矣,而又不言,何也?”文小姐道:“到了京師,尤不可說明了。京師耳目較近,向聞太仆止有小姐一位,今又有一個,是開人疑竇了。況權奸窺伺之秋,倘窮根究末,又是一件大事,哪里可以說明?”章小姐道:“小姐這等才智,怪道爹爹十分愛敬。但坦腹之事直任不辭,又是怎麼說?”文小姐說:“這□是賤妾一片苦心,賤妾已與云郎有約,更聞小姐閨閣仙才,賤妾若不承任此事,恐才子難逢小姐,倘或所托匪人,豈非缺陷?異日賤妾得遇云郎,諒天下之大,豈無更有〔如〕云郎其人。而與云郎交者?那時妾既有歸,小姐亦必有托,此所謂將計就計,為妾自計,即為小姐計也。”一番話說得章小姐點頭嘆羨不絕,便道:“小姐用心若此,真可為妾之師友也。今夜乘姮娥見照,我二人何不可以假夫妻聯為真姊妹乎?”文小姐大喜道:“但恐岳丈大人添了一個愛女,失卻一個快婿耳?”于是叫白蘋點起爐香,對月結為姊妹。文小姐年長二歲,定為次序。文小姐道:“姊妹既聯,夫妻尚宜做去,不可就與岳丈岳母說知,以為訪問云郎之機。”章小姐便吩咐白蘋、松風不可泄漏此事。從此兩人暗為姊妹,明作夫妻。此后,有分教:

  風波既靜,魑魅旋消;云水相逢,文章自合。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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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假偏遇假一首詩窺破機關 癡復逢癡三杯酒旋成奸計

  詞曰:

  復蹈前車,依然覆轍,無非覓到心腸熱。傳來喜是舊相知,一番見面殊懸別。鬼蜮成群,杯中計設,思量狹路傾賢哲。無端空受惡人名,笑他弄巧終成拙。

                       右調《踏莎行》

  話說秋人趨西湖上既遇著真梅生,便不好意思,逃往他處。只因這樁買賣倒是養生妙策,所以不肯放。他思量云、水二生只在江湘遨游,未必遠游他處,心里打點,要往燕京,照舊開起書畫店來。倘或遇了往來貴客,不惟可以肥橐,或者小小功名可以圖得到手,豈非大幸?遂同了兒子,一路往北。

  到了京師,即便央人借兩間房子,開在馬頭興處。這房子恰好賃著章太仆家的,依先掛起招牌。那京都最重斯文,不幾時,便把梅再福的名藉藉人口。這且不題。

  且說水公子得遇云生之后,兩個真正如膠似漆,金蘭結誼。水生一日對云生說道:“小弟與兄雖則良朋契合,朝夕琢磨,一生慕才之心,彼此俱相慰矣!但一來琴瑟未諧,則宗桃尚爾無望,何以免不孝無后之譏?二來金印未掛于肘后,則書香尚爾未繼,何以為揚名顯親之舉?將來作何計策以圖二事?若局局作轅下駒,老死牗下,一抔黃土,徒葬空名無益也。”云生道:“吾兄所慮,弟亦慮之。但奉倩有難得之悲,安仁作悼亡之賦,誠以閨閣佳人非易睹也。如吾與兄懷抱既高,自負不小而室中之友,不解朝月吟風,徒事偎紅倚翠,不善調琴和瑟,唯如抹粉涂脂,則眼中安乎?心中忍乎?此婚姻之事,非可輕議也!至于功名,則又吾輩意中所不能去者耳!青年積學,白首無名,使祖若父之簪纓,一朝墜失,無論抱慚于己,亦且遺笑于人;不特無益于時,亦且無聞于后。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但以我兩人之才,功名唾手,自問可期。但當今之時,則又甚難:文帝好老,而臣又少;景帝好武,而臣又文;武帝好少,而臣又老。顏駟之嘆,千古向嗟;至于劉蕢之策,見黜于時;張興之才,得到于第。有心共慨,斯世咸悲。然而公道在人,才難終棄。弟與兄豈終淪落,而長為農夫,以沒后世者耶?今當與兄直探月窟,奪吳剛斧,砍卻桂樹一枝,然后登廣寒宮,看霓裳舞袖,而姮娥亦使我見面也。則是功名乃婚姻關頭,假使功名無路,雖深閨有艷質名姝,瓊樓有仙姿淑媛,終不容青氈寒士,得親其笑語耳!故弟之意當進取功名,然后徐圖淑女,吾兄以為何如?”水生道:“此論大妙!弟薄有家資,莫若同兄納了北監,既可以潛心簡編,更可以看花上苑,真兩全之策也!”云生道:“吾兄之論果妙矣,但弟行橐蕭然,恐不能以附驥尾,奈何?”水生道:“大丈夫作事貴達,當與兄共之,弟豈是吝錢虜乎?些須小物何必過慮!”云生感激不已,即便同水生到家,辦了行資,流連數日,遂叫了船,一路望帝都進發。逢山登眺,遇水流連,云生與水生唱和頗多,松風與青峰輪流負笈攜橐,亦不十分費力。

  行不幾時,到了帝都。托了相知,兩人都納了監。云生料白公子之事必然不提起來,即將真姓名去掛號。兩人安心在監中讀書,只樂得青峰、松風時常在外游玩,把一座北京城無處不走到。一日,兩個約了到興馬頭上去頑耍。忽然又見了秋人趨。松風也識幾個字,看見招牌上依然是他家主梅再福姓名,忙對青峰說了。青峰道:“我和你兩個進去羞他一羞,可妙麼?”松風道:“且慢,我同你且回去,對相公說了,待相公自來,看他怎麼樣說。”青峰道:“有理,有理。”

  兩個果然忙忙跑回,將所見之事一一對二生說了,二生也不覺好笑。笑了一回,云生道:“小人趨利情深,何知羞恥?前在臨安被小弟沖破,不料又到此處,意謂我二人只在東南一帶娛情,再不想遠行至此,豈知我們恰恰又到此間,他也可謂數奇了!但他既為射利之心,不遠數千里奔波,今若又去沖破,使彼又要遠避,倒是一件大陰隲。左右小弟已改了真名姓,聽他罷了!況書畫之業不比他事,兄以為然否?”水生道:“所見最是。”遂不許兩僮在外間走,恐他私去羞辱人趨,此是二生厚道處。

  再表人趨,書雖不妙,畫即不佳,虧了云生許多詩,又兼說春方、賣假藥這利嘴,所以這些半通的人倒要去求教他,詩不通的人也要去求些歪詩歪畫,門頭倒覺熱鬧。

  一日,章太仆拜客回來,看見人趨門前喧嚷,太仆問了左右是什麼生意,左右說知是賣書畫的梅再福,方才曉得。晚間同湘夫飲酒,偶然談及此人,豈知正是他交契的盟兄,未曾配合的夫婿姓氏,心中暗暗歡喜。夜來對章小姐說了,章小姐道:“姐姐恭喜,姐夫有著落了。”文小姐道:“我究竟舍不得妹妹好嬌妻哩!”兩人說說笑笑,談了一夜。

  明日,太仆又出門去了。文小姐對湘蘭說知,要去探望。章小姐道:“你去望姐夫麼?怎麼不與岳父說知?”湘夫一頭笑一頭寫了一個名帖,此番不寫姓石的,倒寫云劍名字,要他問起,然后細把這件事說明。寫完,叫假松風拿了帖子出門。

  不多時,即到了,傳帖進去道:“云姑爺拜訪。”人趨看見帖上“云劍”名字,心上見跳起來,又不得不出來接見。及至那湘夫見了人趨,心中大驚;人趨見了湘夫,心中大喜。一邊驚的不是故人,一連喜的不是冤業。見罷,湘夫即問人趨居止,云是洛陽,人趨問湘夫居止,也是洛陽。那湘夫早已知是冒名的了,只是人趨摸不著頭路,不知前日的是假,不知今日會的是假,心中暗暗好笑,想道:“我只道天下冒名頂替的惟我老秋一個,誰知又有兩個云劍。”因而問起湘夫家世起來。哪里曉得云生履歷,湘夫一一盡知,便將侍郎致仕、白公子謀陷,逐件說出。人趨竟道前日真的是假,今日假的倒是真了,道他是太仆之婿,必不假人名姓耳。

  湘夫便道:“小弟前日曾往姑蘇臨虎丘,在棲云庵過,遇著一個開書畫店的,也叫梅再福,為何姓氏與兄相同,所業又與兄無異?昨聞臺號,疑以為虎丘之梅再福,而不謂又有梅兄。難道前日之梅兄是假吾兄之名姓以射利麼?”人趨聽他所說,一發疑真云生是假的了,忙答道:“小弟賤業,雖云不佳,然四方頗頗流傳。那姑蘇這姓梅的,原是假小弟名以射利,所以前日小弟亦曾遇見西湖又假小弟之名以邀譽,被小弟面叱,幾送官究治,苦苦哀求,小弟只得涵恕,立逐出境。彼時叩其真姓氏,尤其可笑,竟與姑爺尊姓、尊諱、并尊居世系,件件相同,可謂真正無恥游棍!小弟賤名便假也無妨,至于姑爺一姓氏,又被他假,太是可恨!”

  湘夫暗暗好笑,問道:“此人才具何如?”人趨道:“此人略略會做幾句不通的歪詩,還有一個姓水名湄的,與他相為首尾,至今不知又在何方假小弟的賤名、假姑爺的尊姓以邀名射利了!”湘夫聽他說又有個姓水的相知,畢竟是個才子了,心中又為湘蘭歡喜,便道:“小弟此來非為別事,正要請教佳作一二,以慰想慕。”人趨道:“拙作不堪之極,既是姑爺特地枉顧,只得獻丑了。”因想道:“若將云生之詩寫出,彼云已曾見過,倘看過的,奈何?”想來想去,想著《曉起聽鶯》的那一首必不曾見,況且不知那個作的,后來西湖上那兩首梅花詩,尤是新作,妙不可言。忙忙的寫來,雙手遞過。湘夫看了第一絕句,是自己做的,假冒不必言可知矣。看了后二首新詩,反復細玩,不絕口的大贊。那人趨恰像真正贊他,竟居然受贊而不辭了。正是:

  識破行藏尚不知,受人恩惠幾曾思?

  無情背后全憑口,到底難瞞見面時。

  湘夫看完,即便辭別,到底不說破他。歸來一路笑進湘蘭房中去,湘蘭忙笑道:“姐姐有了著落,這等快活。”湘夫大笑道:“快活多端,不特愚姊有了著落,連妹妹都有著落了。”便將假梅生許多說話說完,湘蘭亦大笑起來。又將云生相知水湄說了,便道:“這姓水的必定是云郎對手,故爾相知,豈非妹妹亦有著落了?”湘蘭反皺眉道:“姐姐自與云生有訂,著落必穩,至如小妹,空中樓市,焉知蕭史尚未有弄玉,其人而必俟小妹乎?所謂有著落者,姐姐特慰我耳。”湘夫道:“妹妹何癡如此!但才子不輕于娶,猶爾我之不輕于嫁也。云郎既未娶,然水生豈已娶之?日后包管在愚姊身上還妹妹著落。不然,妹妹若無著落,愚姊決不肯獨有著落也,情愿陪妹妹作一世干夫妻,何如?”說得湘蘭變愁為喜。又將梅花二詩與湘蘭看,道:“二詩用意各殊,必是二生相唱和的,不知什麼緣故落在此人之手。今日得歸我手,可見是后日著落的預兆了。”說罷,大家歡喜不題。

  且說那白無文恃父親官勢,終日在家游蕩。白都憲聞知,心中也不安穩,忙寫書叫他到京,也納了監。云、水二生是要用功上進,足不出戶,那白無文徒以坐監為名,有甚心情看書?不是穿花街,便是走柳巷;不是賭博,便是醉酒,故此云生也不曾見面。后來又添了一個臭味相投的晏之魁,也納了監,與白無文一見如故。這樣豪富子弟聚在一堆,就如那糞蛆一般,越多越好,今日我到某胡同婊子家作樂,明日就是你在某胡同私窠家備酒,真正乃馬牛襟裾,行尸走肉。

  一日,云、水二生同望客回,恰好在街上與白無文、晏之魁對面撞著。云生連忙避過,白無文早已看見,對晏之魁道:“此人名喚云劍,與小弟向有口角,不期他逃避于此,如今躲過,慢慢里再撞著了,與他算賬。”那晏之魁中秋之夜也在醉鄉,不曾認得,倒勸道:“我們哪有閑工夫與這般小人算賬,待今秋拚幾千兩銀子〔惜〕父親宦力做了舉人,不怕這等小人不是我網中魚肉,何用這等時節妨了花酒工夫,與他淘閑氣。”方說得完,轉一條街,又撞見了云生。那白無文聽了晏之魁說話也就罷了,偏是晏之魁一個家人也有些認得云生,思量著了,便道:“大爺,這個人我方才看見有些面善,如今想起來,曾在虎丘山上把大爺打倒,又要打小的一干人,正是他。”晏之魁跌腳懊悔不已,道:“既是這等,何不早說?打他個不亦樂乎,以泄我舊時惡氣,可惜當面錯過。”白無文倒道:“晏兄方才勸小弟,小弟思量句句都是好說話。假使要打他,未免要動氣,倘或到婊子家取樂,感了些氣,生起病來,倒是一件大禍了。況且有打他的工夫,我們又到婊子家里了,豈不是無益害有益?”晏三魁大笑道:“白兄之言,可謂至極,而無加絕妙的了!”說罷,勾了肩,搭了背,嘻嘻哈哈,得意之極,從此不把云生放在心上。而云生自遇見他兩個之后,對水生說了,時時堤防,絕跡不出門戶,以避小人之禍。

  看看秋闈將近,二生臨期抖擻精神,把七篇文字如鏤金刻玉,真是掄元奪魁。三場已畢,揭曉之日,云生高高中了第一名解元,水生中了第六名經魁。報捷后,各各歡喜。

  章太仆看見榜首又是一個云劍,心中大驚道:“如何名姓與吾婿相同?”大以為異,即便抄了試錄,報知湘夫。湘夫已明明曉得是云生,歡喜無盡,說道:“洛陽云姓也多,名同也無足異。”只太仆自此亦罷了。湘夫又與湘蘭看,指著第六名水泥道:“眼見此人是妹妹著落處了。”湘蘭亦笑而不言。

  太仆正欲訪問云生蹤跡,豈知云生鹿鳴晏后,即對水生道:“小弟與兄前日曾說,功名得手,即訪婚姻,吾兄且在都中尋問,小弟昔年曾與文總戎相交。承總戎征蜀之時,臨行將女所托,小弟矢心面訂。不期總戎蹈沒賊營,此女必然在家,待弟前約,今欲辭兄一往,訪彼消息。冬初即當入京,以俟春闈,何如?”水生道:“兄有佳期,自行踐約。但春闈伊選,一訪后,如有消息,幸即入京。俟宮袍掛體,然后撒金蓮以入洞房,豈非快事?勿使小弟懸望。”云生唯唯別去。

  且說晏、白兩個也進場中,去應應故事,一來騙騙父母,二來掩塞耳目。出場指望錢神有靈,搖搖擺擺畢竟是個賒舉人了。豈知揭曉那日,紛紛報事,只見報別人,再不見報他。心中甚是癢癢,對那父母親戚面前偏會嗟嘆,罵那主司瞎眼,取士不公,遺落了真正才子一般。還有那虛幫襯呵□脬一輩人道:“是大爺這樣大才,遭了點額,若使小人們做了主司,把大爺必定做個解元。”豈知科場之事,雖或有些關頭,然也要寫完七篇,就是笑話、山歌、曲子填些上面,才好把譽錄生譽去。何曾見一幅白卷,中了舉人,進士?

  那白無文過了幾日,漸漸曉得北監解元是云劍了,大驚道:“這個畜生!倒被他奪了我解元去,這口氣怎麼出得!尋一個妙計策擺布他才好。然已中了,沒奈何矣!莫若再舉前事,又停了兩年,又無證見。”左思右想,再想不出,因思量道:“何不備一杯酒,請那晏兄過來商議商議。”遂叫家人請過晏之魁來。少不得見了面,理神摸鬼,大家稱屈一番。晏之魁道:“白兄今日見招,有何臺諭?”白無文道:“聊備杯酒以相慰耳!”

  坐了席,三杯酒后,之魁開口道:“不料今科主司這等不公,白兄大才,自然應該高掇;就是小弟,三場頗頗見賞于親友,亦可以附榜末,竟是落孫山之外。”無文道:“總之弟與兄文字太高,亦太奇,自然那些灰塵進士做了幾年官,一雙盲眼,單會看銀子,哪里還看得出這樣妙文章?然你我不中,一榜中無人可知矣!”之魁道:“正是有一件事要商量。聞得解元就是云劍,倘來春被他偷了一個進士去,我和你就沒奈何他了。莫若如今設一妙計弄落他前程才好。”無文道:“弟正為此思量不出計策,特地請兄商議,還是兄有心計,可設一個妙計,小弟參謀罷了。”之魁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拍手大笑道:“妙妙妙!”無文忙問:“妙處怎麼樣?”之魁附耳低言道:“那樣那樣,如此如此,可妙麼?”無文也大笑道:“真個妙!真個妙!該敬一杯!”兩個遂呼廬浮白,直吃到出而哇之地位。此后有分教:

  小人計巧,巧中成拙,君子計拙,拙中成巧。

  要知所說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八字中的鳳凰池是啥意思

第九回 金玉代傾為良友得逢圣主 琵琶別抱恨奸朋忽奔佳人

  詞曰:

  驀地風波起,停橈不可行。浮水面,渡江城,誰識解圍紀信屬書生。情重難拋棄,思量續舊盟,聞言忽忽淚先傾。失卻良緣,幾且失功名。

                       右調《南柯子》

  話說晏、白二公子設了計策,各向自己父親面前哭訴,與解元云劍有仇,恐他將來發達,后日受累不淺,必要動一本科場作弊的疏。倘圣上準了,再看禮部復試,那時用情相托,黜革他的舉人,這是不難的事。那白左都、晏吏部俱恨試官不中兒子,況云侍郎在日都不相合,今聽了兒子說話,自然一諾而成。兩家相約各上一本,又囑科道也上一本。圣上果然準了,傳諭禮部即將五名元魁重加考校,元魁不差,其余自然無弊等語。

  那監試閱卷官恰恰差了章太仆。旨下之日,報到水生寓所來,水生大驚失色,曉得奸臣與他作對,但復試科亦無害,奈云兄迢遞千里,去來月余,旨意已在即日了,怎麼好?想了一會,心生一計道:“幸得我中在五名之外,左右與云兄文思仿佛,就是筆跡,亦可摹擬得出,不若代他復試,一來全了云兄功名,二來見為友深情,大妙!大妙!到期早些雜在人中進去,晚些出來,自然設人認識,料不妨事。”

  算計已定,到了這日,果然假扮云解元進去代考。晏、白二公托禮部尋他破綻斥革,怎當得章太仆稜稜鐵面,秉心如秋霜皎日,毫不假人以私,枉費心機,竟無門縫可入。復試之后,安安穩穩,全無一毫驚恐,喜得水生手舞足蹈。章太仆即將原卷親呈御覽,圣上看畢,龍顏大喜,道:“今科試官大是秉公,怎的晏、白二卿妄將作弊一疏自上。”將名次自定,拆卷時,解元原是云劍。圣上尤以為奇,朝臣亦無不喝彩。報到水生寓中,水生得意之狀,尤不必言。只氣得晏、白二人徒勞心力,反將云劍名字御筆親經點過,倒牢不可拔了。況且原是解元,名聲一發彰揚也。沒奈何,惟兩兩互相懊恨。

  單是章太仆看見水生年少才高,意欲待他來謝,要與女婿比比才學,并問他同姓同名之故,就可結為兄弟。豈知水生怕露出代試之弊,竟不來謝。

  忽然一日,圣上因未央宮夜宴,忽內侍官奏稱官前萬歲松上有甘露下降,圣上大喜。次日臨朝,遍詔群臣作《甘露詩》。那獻詩的臣子紛紛,不下百首,再無一首中意。太仆歸來,與湘夫說知,湘夫道:“這有何難?待小婿代岳父作一首去,圣上自然中意。”忙到閣中,將一幅金箋,端端正正寫好了,與湘蘭看,湘蘭道:“姐姐這樣妙才,若今科聽了爹爹,也去應試,怕云姐夫這個解元要被姐姐奪了。”湘夫道:“總之今科解元原是云劍,何曾不是我做?”兩個帶笑帶謔。

  湘夫早把詩箋拿去,遞與太仆,太仆接過一看,眉歡眼笑,說道:“老夫今科苦勸賢婿應試,賢婿不知何意,只是不肯,把一名舉人輕輕撇掉。今日這首《甘露詩》,老夫拿去,親呈圣覽,倘圣上得意,老夫即將賢婿上奏,怕不是個天子門生麼?”太仆方才說得完,只見湘夫忽然叫心痛起來,顰眉皺臉,忙向湘蘭房里去了。連湘蘭也只道是真痛,與他揉(扌奴)不迭。太仆也急個不了。哪里曉得是假瘋魔,惟恐太仆真正將詩呈上,說他做的,那時來召,又不好見,又不好違旨,所以想這急著,這是湘夫巧處。那太仆聞得喊聲略緩,心中少安。

  到了明日早朝,太仆入朝,果然將詩呈御,天子親手展開一看,看見寫得端楷齊整,心中已是歡喜,及看那詩道:

  瑞氣滾滾下,恩從云漢來。

  滋凝豐草偃,澤白蓼蕭開。

  何讓長生藥,堪夸神女杯。

  圣朝偏節儉,猶惜百金臺。

  圣上看畢,大加獎贊,道:“此詩諛不入諂,頌不忌規,真得《三百篇》遺意,可是卿所作麼?”太仆慌忙答道:“非臣所作,是臣婿云劍所作。”圣上又問道:“可就是那解元云劍麼?”太仆恐怕要去召見,心痛未愈,不好違旨,即含糊應道:“是。”圣上大喜,道:“朕觀此人文章壓眾,詩思驚人,將來定作邦家柱石。”即著太仆領一道旨意,召他臨軒待見。

  太仆心中怏怏,一時說出,收兵不及,沒奈何,只得領旨,向到水生寓所。水生接旨,與太仆相見畢。太仆即將《甘露詩》之意說與水生,要他包荒。水生假作大驚道:“晚生并不姓云,那云劍是晚生的敝友,前因復試后有事往河南歸去矣。如今只得煩老先生以此意達知圣主,俟敝友一到,即叫他候闕請罪。”太仆也大驚道:“前日復考,老夫明明看見是賢契,而賢契又云不是,如今詩是早上進呈的,叫老夫如何回音?”水生道:“晚生水湄,那云年兄與晚生面貌仿佛,所以老先生認差。如今事已如此,老先生怎麼為敝年兄受欺君之罪,只得晚生代云年兄面君罷了。”太仆道:“這個尤使不得了。朝臣正與云賢契為仇,怪老夫不肯徇情,今若假名冒替,有人舉奏,欺君之罪愈重了。與其害二位賢契,不若老夫獨任其罪罷了。”水生道:“晚生自有妙計,包管一個無罪,只煩老先生引見天子,省得遲遲,以勞圣主之望。”

  太仆聽得水生有計,又且執意要去面圣,沒奈何,只得領他到朝。山呼已畢,圣上問道:“卿是云劍麼?”水生道:“臣非云劍,乃云劍之友水湄,叨蒙圣恩,今科忝中第六名便是。”圣上見水生豐姿挺拔,詞語朗朗,也不十分作意,仍溫旨問道:“朕是召云劍,未嘗召卿,今云倒不來,而卿來,何也?”水生道:“臣友云劍前蒙圣上復考之后,有事回家。今蒙特召,誠恐有違圣意,臣所以代劍面圣請罪。”圣上又道:“既如此,早上章卿《甘露詩》何以言出自女夫云劍之手?豈去已多日,而詩又是今制,說話相矛盾了,其中別有緣故麼?”

  章太仆看見圣語溫和,倒不著急,聽得問到此處,手中著實捏了兩把汗。只見水生不慌不忙答道:“誠如圣論,別有緣故。臣友云劍向與太仆有婚姻之約,然云劍原未曾登堂就子婿之禮,太仆亦不曾與云劍敘翁婿之情,所以兩不往來,云劍回時,太仆竟不知之。昨日臣到太仆家,因聞圣諭命作《甘露詩》應制,臣與云劍同學有日,向見云劍有此作,特寫出來以授太仆。不料太仆以此呈覽,今蒙圣意褒賞,宣旨召劍,臣恐劍不在此,無以自明;太仆不知此情,何以自白,臣所以不得不面圣奏明,代為兩臣細陳其實也。萬死之罪,惟圣明裁之。”天子聽罷大悅,道:“朕不道其中有如此委曲,非卿固不能代陳,卿于君友之間曲盡其道矣。然卿于詩道亦善否?”水生道:“臣于詩,雖未善,然略知韻拈,但恐下里之吟,不足以辱圣聽耳!”天子聞說能詩,心尤喜悅,即命近侍捧硯,取一幅側理紙,一管龍鳳筆,亦以前詩命他屬和。水生來時,恐有此事,已問明韻腳,即便握管輕揮,須臾而就,上呈圣目,只見寫道:

  天心懷圣代,祥逐露華來,

  膏液金盤受,恩流銀漢開。

  珠團千歲樹,玉結萬年杯。

  遠邇咸沾澤,群瞻周主臺。

  天子覽畢,大加獎嘆,道:“卿才如此,不下云卿,何相見之晚耶!朕欲俟云卿來,各加一職,不必春闈與試,何如?”水生道:“蒙圣恩格外施仁,誠臣等不世之遭逢!然不與春闈之試,恐朝臣以臣等為要君,且以開功名僥倖之門,故愿受違旨之罪,不欲受要君之名,有忤圣心,臣該萬死。”天子愈加敬服,道:“卿不以速進為榮,而反以茍合為恥,志誠可嘉。俟來春捷后,即當大用。”說罷,命內侍送歸,不題。

  再表云生,自別水生之后,主仆一路曉行夜宿。到了姑蘇,即尋到文總兵舊宅,只見不是前日的門望了,忙問近鄰人家,那些人對他說道:“你還不知麼?文總兵征蜀之后,有人說他降賊,故此惱了圣上,差了緹騎前來拿取家族。連我們不曉得影響,半夜里打開門時,屋里沒有一人,他家里有一位小姐、何老夫妻兩個、一個侍女,竟不知往那里去了,后來逐處檢查,竟無著落。如今事已冷了,那何老官夫妻兩個在外搖一只小舡,做些小經紀,時常回來。我們問他小姐去向,他再不肯說。如今這個宅子已官賣與人了。”云生聽完說話,心中早已恓惶之極,幾欲墮下淚來。只得忍住,問道:“如今何老官可回來麼?”那人道:“去了好幾日,只怕早晚要歸了。”

  云生遂別了那人,一路對松風道:“少不得要等那何老官回來,討個消息。不若仍到棲云庵去,重整書畫店起來,一則使小姐或避在那里,倘若聞知,便好差人訪問我了;二則即石相公或到這里,亦可以相會。”算計已定,即忙到棲云庵來尋那寺僧。寺僧便道:“相公前日忽然不知哪里去了,叫我們沒做理會,后來又被晏公子曉得相公寓在敝庵,正要在我和尚身上還他一個相公,連忙陪情下禮,方才饒過。相公一向果在哪里?”云生道:“小生自與小晏相鬧之后,遇著一個舊相知,一意要留小生到家。小生本欲通知師父們,緣其夜已有二、三更,師父們正在濃睡中,恐驚動起身,所以不及奉別,其實得罪了。今來此非為別事,意欲仍借寶庵,重整舊業,不知師父允否?”寺僧道:“如今使不得了。前日受了晏公子累,好不耐煩,恐他曉得,又要來纏擾。倘相公又自隱然去了,那里又有許多陪情下禮東西送他去?相公亦不得知,況且無人補償,何苦討這煩惱吃?更兼地方嚴禁不許容的而生可疑之人,所以小庵義不留人,就是這些行腳游僧,也不留他;就要留的,畢竟相知不過。吃不過他重謝,臨行又買些素菜來送我,撇不得情面,小庵只得破費幾分,買囑地方,方才許留。”

  這一番說話分明要云生的東西,都是謊說,晏公子何曾詐他?地方何曾嚴禁?云生沒奈何,要會何老官,只得叫松風秤一兩銀子送與寺僧,道:“些須賠償晏公子送禮之物,后日尚容重謝。”那寺僧即轉了面皮,道:“阿彌陀佛!我們出家人哪里要人東西?只是世界如此,所以不得不然。梅相公原是舊相知,要住時,只得住住罷了。就有人說,貧僧送他幾分,自然不說。單怕晏公子纏擾,如今事久,料也想忘了。”松風在旁插嘴道:“晏公子如今在京坐監。”寺僧假意拍掌道:“是呀!是呀!晏公子在京坐監,有這事的,小僧一時忘了。如此竟安心無事,一些沒有憂慮。”即將銀子假意送還云生。云生道:“些須微物,何必推遜?”寺僧道:“真個要小憎受麼?如小僧不受,只道不肯留相公,設奈何,只得權領了!”

  遂把庵中收拾收拾,云生仍照舊開將起來。外面將一紙寫了,粘在墻上道:

  舊日庵中梅再福復寓于此,要會者速到此處。

  下面又寫一行:再福系云劍改姓名也。此是云生深意處,惟恐小姐但尋姓云,不尋姓梅的,所以特注這一筆。豈知那寺僧看見云劍名字,忙忙私下里拉著松風問道:“我前日看見北場鄉錄第一名是云劍,可就是你家相公麼?”松風道:“不是我家相公,難道又有一個?”那和尚大驚,忙去報知合寺,趕出若大若小出來,都來探望,道:“云相公貴人,小僧輩肉眼不知迎接,來遲勿罪,勿罪。”只見先前這僧袖中忙拿銀子送還道:“云相公早些說,小僧哪里敢受?就是晏公子陪禮些須,哪里要云相公償還?還請相公收了。”云生看見這般光景,倒也好笑,說道:“小生承師父們照顧,如若不收,即當了房金罷。”和尚道:“云相公要住,便住住罷,哪里要房金?后面相公做了高官,和尚們來大大開一個疏簿頭,就有了。”云生只得笑而收下。只見和尚進去,不是獻茶,便是送點心,極其奉承、恭敬。正是:

  世上無情是禿驢,逢人無過念阿彌。

  這般勢利真堪殺,幾副隨時好面皮。

  那云生日日叫松風到文宅左右候何老官歸來,果然不幾日,遇見了何老官。忙領他來見云生,一見云生,未及開言,撲簌簌下淚道:“白相公在我家時,家老爺安居在家。不知哪個奸臣又要害我老爺,差去征川,至今不知死活。我兩口老人家一無所靠,終日在外勞勞碌碌,不能趁錢度活,如此乞苦。”云生忙問道:“如今小姐在哪里?”何老兒道:“小姐不知他在哪里。”云生道:“當初怎麼樣出去的?”何老兒道:“當初同我兩個老人家,送到常州,聞他說要嫁石相公了。”云生大驚道:“為什麼他認得石相公呢?”老兒道:“想是前日相公去后,石相公來訪相公,不曾與相公相會,想與小姐見了,兩邊看上就嫁他了。”

  云生聽罷,大慟道:“我云劍何福薄也!不要怨小姐無情,不要怨石兄無義,只怨自家不能早博功名,救總戎之禍,使小姐抱琵琶過別船也。”何老兒道:“相公不要苦壞身子,吾聞石相公跟了前日來望家老爺的章巡按,到京中去了。相公到京中去要他還相公的小姐便了。石相公念朋友之情,把小姐還相公也不可知。”云生聽說,又好笑,又好氣,沒奈何,春闈將近,只得謝別寺僧,又把何老官幾兩銀子,即同松風赴京。一路風霜勞頓,更兼氣苦,感出一場大病,分明是文小姐假說嫁石公子的話害他。正是:

  有興而來,無興而去。

  團圓幾時,尚未尚未。

  此一病,有分教:

  鰲頭雙占,天子門生;虎帳同臨,文官武將。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八字中的鳳凰池是啥意思

第十回 假名嬌客相逢頂替春元 無義相公巧值多言銀鹿

  詞曰:

  聞說久乘龍,誰識東床慣脫空。預把靈心,先哄誘。朦朧,巧把雙絲系足紅。不意適相逢,瑣瑣羞慚無義公,奪了夫人,還冒姓。松風,為主深情數語中。

                     右調《南鄉子》

  按下云生路次感病不題。且說那水伊人歸寓之后,想道:“若不是此番巧計,章太仆十分有些干系了。但是他的東坦怎麼與云兄名姓相同?莫不又是那秋人趨故事麼?待云年兄到時,不免同去探望,便見分曉。”正在思想之際,章太仆早來致謝,因而問及云生家世,水伊人一一代悉其詳。太仆十分狐疑,又不好直說女婿根由,轉問伊人履歷,方知也是江左巨族,且未有蘋繁之托。

  談了片晌而別,一路思量道:“怎麼云覩青有兩位令郎?若是我婿是假的,看他制作才情,件件出色,自無異識,何必假人名姓?況前番又要別去姻事,亦曾告辭,并無圖利之意,則我婿是真云劍了。若今科解元是假的,他也會兩番中個解元,又何必假人名姓?況那水經魁與他相知有日,則解元又是真的云劍了。兩個中,不知誰是誰非,難道有一個妖怪在里面?少不得待這解元來時,請到家中一會,便知端的了。”

  太仆到了家里,見湘夫,心疼已愈,嗟嘆不已,道:“賢婿功名為何蹭蹬若是,如此好機會,可惜不遇,輕輕竟讓與人。”便將自己答差,及水生面君的話自始至終說過一番,道:“虧這水經魁,才調不庸,言偏朗朗,真正少年才子。他與那云解元友誼既篤,則解元又不讓于此人矣。兩個如此大才,竟都未曾得配,可惜我再沒有兩個女兒,如有,一并招為東坦,與賢婿三才并立,太史當有五星聚奎之奏矣,又何讓高陽之里哉!”湘夫聽罷,說道:“原來岳丈將小婿所作竟認是解元云劍所作,既是名姓無殊,就是兩個云劍并做一個云劍了,何須嗟嘆?然岳丈既然如此欣羨兩生,悔無兩位令愛嫁他,這有何難?待這云解元來京,少不得要來一會,那時竟將令愛許配經魁,小婿暫為令愛嫁與解元,豈不是一舉而兩得了,可不快岳父的意麼?”太仆大笑道:“如此甚妙,但是賢婿畫餅充不得饑耳!又有一說:那解元譜系又與賢婿一毫無異,難道他假冒賢婿籍貫?老夫心下委實解說不出。”湘夫道:“這也不消疑慮,少不得兩個云劍,后來并做一個。若是他十分認真,小婿竟讓他做了真云劍,我便認了假的何妨?即便改了姓氏,與令愛深居繡閣,不復與之較短論長,真假自然消釋。小婿料非妖魔鬼怪,岳父不須疑心。”

  一番話一發說得太仆鶻鶻突突,太仆私下來問小姐,小姐道:“孩兒與他夫妻已做多時,真的便怎麼?假的便怎麼?”太仆被小姐扯淡幾句,倒不好意思,便來問夫人。夫人也道:“我婿若是假的,難道把孩兒另嫁一個不成?”太仆悶悶不樂,竟回公署。

  湘夫與小姐私下里著實笑話一回,湘夫道:“如今我和你都有著落了,只是愚姊與云郎有約,妹妹未與水生相訂,倘有宦室門楣慕他才高,竟招了去,那時又無著落了。愚姊今日不得不為妹妹代作月下老人。但是經魁才調既高,又不肯一言即允,妹妹何不把那梅花詩韻和成一首,以為證驗,包管連理相諧矣。”湘蘭道:“素非相識,怎麼羞人答答的將女孩兒手筆落在書生之手?”湘夫道:“求凰一操,月下既奔,才子風流,佳人韻事,千古不以為譏而反作美談,誠以配合之難其人也。故不得不宛轉從權耳。就是愚姊,亦曾面晤云生,后又聯吟私許,況今日出頭露面不惜廉隅者,為才耳,為終身耳,豈桑中溱洧之期,可同日而語哉?妹妹若必執于守經合道之說,將來誤配匪才,則朱淑貞斷腸百首,徒自苦耳!那時思我之言,不亦晚乎?快些做起來,以便愚姊兼公帶私之意。”湘蘭聽他說得有理,即將心中之意形為箋上之詩,寫完遞與湘夫。湘夫一看,道:“此真一道會親符籛也。”忙寫一個柬帖,乘了轎,同假松風一路問到經魁寓所來。先使人通報,說章府云姑爺拜訪。

  經魁一見柬上名字,心中暗暗好笑,忙來迎接。相見畢,就坐,湘夫道:“妻父極道水兄高才,不勝欣慕。日者面圣,深荷臺兄曲為包荒,尤深銘感,拜遲之罪,幸祈見宥。”伊人道:“前誦甘露應制,使弟中心系念者久之,今日得睹魯山眉宇,令小弟益相見恨晚之嗟矣!本遑登龍,反承枉顧,抱歉益深,尚容荊請。”湘夫道:“前者禮部復考之日,家岳所見者臺兄也,而圣恩寵召之時,臺兄忽然亡是公之談,以弟思之:大抵二兄雷陳締約,金石不渝。當日波起無風,云兄緩不及事,而臺兄竟代他人作嫁衣裳乎?”

  水生被湘夫猜破,無言抵塞,徐徐道:“弟與敝年兄以才得遇于江皋,遂爾傾蓋如故。及援例成均,朝暮交勖,以致僥幸連鑣,故雖天涯異姓,而盟逾骨肉。前日事起倉卒,鋌而走險,實萬不得已也。臺兄已窺見其微矣,此所以天顏咫尺之日,不敢復蹈前車,開鬼域以可乘之釁也。”湘夫連聲贊道:“慘淡經營,足見良工心苦。然二兄出入元魁,非盤錯無以別利器,信不誣矣。”水生道:“小弟亦有一言請教:臺兄與敝友姓諱既同,乞賜示知世系。”湘夫道:“小弟向居西洛,家嚴職隸司馬,后因小人為難,避跡吳門,得遇父執文總戎。款留數月,承總戎以令愛見許,復致托代巡章公見庇小弟。不料總戎征蜀僨績,彼令愛即已相從小弟,又恐遭仇家見算,望門投托章公。章公復以令愛見配,故今得托身章府。弟之由來如此,請問貴同年由來若何?”

  水生撫掌大笑道:“奇了!奇了!敝年兄履歷一一與臺兄不差,但言至總戎見許令愛一說一發奇了!敝年兄因總戎當日相許,故鹿宴后即已向吳門發棹,欲踐舊盟,功名兄墜,不謂總戎令愛與兄已諧琴瑟,此事幾令小弟不能不作左右袒矣。但敝年兄曾于虎阜棲云庵寄跡書畫,此一微有不同耳。”湘夫假作大驚道:“這也真奇!虎丘書畫者梅再福也,從無云姓之人。即再福,小弟亦曾一晤,為何忽變姓云之人?殊不可解。怪道前日有人以假冒小弟名姓來說,不意就是梅兄。如果是梅兄,到京時,乞兄通問,并浼致意梅兄,文小姐雖從小弟,小弟敢廢友誼而愛一女子乎?愿將小姐讓還梅兄。”

  一番說謊,連伊人不知那個是真,哪個是假,說道:“文小姐既屬臺兄,豈有讓還之理?即敝友亦必無復約之情。大抵落花有意,而流水無情矣。”湘夫道:“花原自在,水尚不流,變無情為有情,正未可知耳。且小弟既以小姐讓還,云姓亦讓還了,使梅兄作一真云兄,有何不可?萬望一言為感。”水生笑而唯唯。說罷,湘夫又道:“小弟聞臺兄中饋虛席,此必因淑女之難得耳。小弟有一個妹,及笄未字,不但窈窕之姿可為君子賦好逑,抑且詠絮之才,可與吉人相唱和,故敢衒玉求售,仰扳秦晉,不識肯俯就否?”水生暗想道:“他既是夸有才有貌,如何無媒自獻?豈可便相許允。”答道:“小弟之所以不輕受室者,誠如臺諭所云,淑女難得也。便令妹既才高班、馬,臺兄何不與云兄執斧一報文小姐相從之事乎?”湘夫道:“論舍妹之才,誠堪與文小姐相為伯仲,但小弟既以文小姐讓與云兄,而舍妹又歸之,是一人而挾雙美,令臺兄一美尚缺,不幾致有余不足之憾乎?兄如慮舍妹才不副言,幸有寸箋以為左券。”忙將袖中之詩送過水生。水生接來一看,卻是梅花一律,只見箋上寫道:

  守貞寒谷未舒香,為待春風催淡妝。

  斜臥一枝偏照水,逞芳二月尚含章。

  情云代月還疑雪,偕露成冰欲搗霜。

  不識羅浮曾夢否?伊人須惜美人腸。

  水生看到末句,不覺大駭道:“何其巧也!竟將趙師雄故事暗合小弟賤字,可謂奇緣。承臺兄不棄,諄諄垂念,小弟何幸,得遇佳人。”再將詩細細玩味,道:“奇!奇!小弟亦曾有詠梅之作,今此詩韻腳又同,小弟與令妹有緣,不敢過辭了。但客中愧乏雙璧,愿錄出前詩以作荊聘,何如?”湘夫道:“如此最妙!”水生將詩寫出,以付湘夫。又談一會,湘夫告別。

  到家,將詩遞與湘蘭。湘蘭喜動顏色,笑道:“姐姐為妹如此用情,將來以何物謝媒?”湘夫笑道:“容小生與松風小廝談談心,便是謝媒了。”從此二美都有著落,不題。

  再說伊人在寓深自得意。看看春闈已近了,巴巴懸望云生,云生竟不見到,好生焦燥。及至考過兩場,方才云生到寓。細叩,方知路病之故,深為嘆惜。伊人說起復考面君以及湘夫來候,讓還小姐之說,云生深謝伊人代考之情,言及湘夫,大為惱恨也。將石霞文當日訂盟,后來病中寄書,與文小姐續月下之聯,和病中之句都拿出來與伊人看,道:“天下有這等無恥之徒!始以才相訂交,終則見利忘義,又復冒我姓字哄誘章公,真正衣冠中禽獸了,還要見他的面怎麼?就是文小姐,既以父命許人,則雖遭顛沛之秋,亦宜有自全之策,奈何不惜名節,復事他人?真正楊花水性,婦人常態畢露矣!只可惜總戎一片美情置之流水,小弟將來情愿終身不娶,不忍負總戎當日之情也。”伊人道:“可怪那性石的怎麼曉得吾兄始終底里,毫發不差。”云生道:“這有何疑?大抵皆此女教之耳!”

  水生又將作伐一事,并梅花詩與云生說知。云生道:“兄得一美,弟失一美,大相逕庭。兄得美,必得功名;弟失美,又失功名,復相懸絕。但石妹雖才,不應與這無義漢作郎舅親也。”伊人道:“小弟但取其妹,何逞恤其兄?兄亦不必十分牢騷,文小姐雖失,豈無更有文小姐其人者?而何必拘拘于文小姐耶?”云生亦不復答,但浩嘆不置而已。

  卻說松風在旁聞得伊人說那石霞文冒做主人,又娶了文小姐,并娶章小姐許多說話,霎時氣憤不過,一溜煙竟出了門。問著章太仆家,對門上人說道:“洛陽云相公家僮松風要見石相公,煩你報知。”那門上人大笑道:“吾家姑爺身邊書僮叫做松風,你怎麼也冒他的名?況府中并沒有什麼石相公,你這人說話糊涂,敢是白日撞麼?”將松風一把胸膛要打,急得松風亂嚷道:“我是真正云解元書僮松風,倒說我是假冒,竟屈殺人!”那人聽見“云解元”三字,方才放手。

  恰好白蘋出來聽見了,忙去報知湘夫。湘夫走到中堂,叫人喚他進去。松風一見,便氣沖沖道:“你杲是石相公麼?你前在虎丘時來望我相公的,為何今日假冒我相公名姓騙那章爺?又奪娶我家相公的文小姐,真正好狼心腸!害得我相公好苦,功名幾失。一到蘇州,得知這個消息,一病幾危,到得進京會場失期,都是你害他的了!方才相公說你衣冠中禽獸,真正罵得不差!就是那秋人趨兩番冒我相公姓名,只不過書畫射利,不是十分大事,怎如你這等作為!娶了文小姐,自然該將章小姐成就我家相公了,又冒我家相公姓名,騙娶章小姐;既騙娶章小姐,就說將自己妹子陪還我相公,又自己作媒人,許了水相公。一網打盡,使我相公兩手脫空,無聊無賴。方才相公說你是無義漢,一些也不差的。我家相公再不來見你這樣沒情人了!只是我松風聽了氣不過,跑來代相公說一番,也出出氣。松風年紀雖小,這張嘴最直的,不怕相公今日挖了舌,摳了眼!”

  湘夫聽他說路病,又失了會試場期,心中早已慘然,灑下幾點淚來。松風又道:“早知今日,悔不當初!不要壞了心腸,尚好見面,如今就假作慈悲,也無用了。”湘夫說道:“其實是我得罪了,害你相公。但事雖如此,尚可挽回,煩你多多致意你相公,情愿將文小姐送還成親。你也不要惱,還你一個松風,做對去罷,不要嚷了。”松風只得走出來,一頭走一頭絮絮叨叨道:“好好一朵鮮花被你偷采去,還虧他說還我相公,難道我相公是揀殘花的?”一路直說出大門方住。湘夫進去與小姐說了,贊那松風是個義仆。

  且說松風回寓,一口氣將自己數落湘夫的說話細述一遍。伊人道:“尊價詞嚴義正,勝似一道討賊檄文了。”云生道:“天下被人奪去,即有討賊檄文,亦何益哉?”從此再不提起。

  只見水生三場已畢,謄出文字來,言言金玉,字字珠璣,專等揭曉。到期捷報中了會元,云生為他稱賀,會元倒有不悅之色。云生不解,想道:“難道中了一個會元就嫌我起來不成?只有一個石霞文是無義漢,難道又有一個石霞文麼?”仔細看他,愈覺難為情了。云生忙叫松風打疊行李,急欲起程。伊人得知,忙問道:“兄要往哪里去?莫不是小弟有得罪處麼?弟與兄同列鄉榜,今日弟得僥俸,兄竟做了遺珠,此心深是歉然,苦使兄居榜首,弟忝榜末,亦所甘心,今奈何竟欲舍我而去?去將安之?兄去,弟亦披發入山,不失信于知己矣。”云生方才悟道:“兄之情何其篤耶!弟見兄屢有不悅之色,妄測兄有炎涼之態。不料為弟垂念若此,弟誠兄之罪人也。”自此大家歡悅。

  那知禮部進士三百余名將及殿試,圣上命將會試錄呈覽,從頭一看,第一名就是水湄,心中大喜。細細看到后面,竟不見云劍名氏,心下疑惑,道:“有才如此而不入選,考官之過也。”忙將旨意傳諭禮部,速將落卷呈覽。逐卷拆念,全無蹤跡,方知原不與試。即著內臣傳一道旨意,召新科會元入見。伊人不知何事,即冠帶應召。北面謝恩畢,圣上不問別的,卻問那云劍消息,會元即將路病誤期上奏圣上。又問:“病今若何?可曾到否?”水生又以病愈,到京錯過兩場,如今尚在。天子大喜,即將手書一道:“內官同會元到寓,欽賜云劍進士,與瓊林宴。”喜得松風亂舞亂跳。正是:

  三百名中已不聞,忽然恩詔拂祥云。

  齊賢曾遇聰明主,今日書生佩圣恩。

  此后有分教:

  桂枝既折,許見姮娥;金印既懸,須還寶劍。

  欲知后事何如,且待下回分解。

八字中的鳳凰池是啥意思

第十一回 對面不相逢暗暗傳知消息 笑談來竊聽明明說出根由

  詞曰:

  好把佳人思憶,對面原來不識。相逢猶似不相逢,到底疑難釋。窗下笑聲喧,聽出真消息。失卻東床一女郎,快婿雙雙得。

                      右調《誤佳期》

  話說圣上欽賜云生進士,京師無人不哄然。卻原來自水生面圣之后,圣上把二人名字寫在御屏上,所以寵眷如此。章太仆回去說知此事,喜得湘夫如得寶珠。

  到了殿試對策,云生殿了第一名狀元及第,水生及殿了傳臚。天子對那滿朝公卿說道:“昔宋祁及第,太后并賜宋郊同作狀元。今水卿真是不世之才,而置之翰苑之外,朕心不喜,亦照有宋故事,與云卿同作狀頭可也。”兩個遂插金花,飲御酒,游街之日,敘年次,為先后,云生年長一歲在前,水生在后,真正年相若,貌相似,好兩個風流狀元。單氣得白左都、晏吏部沒頭沒緒,兩個日夜設謀傾陷,不題。

  且說兩個狀元有院后,終日逍遙快活,單少個瓊樓仙子作伴。云狀元對水狀元道:“臺兄與石霞文之妹有成約,今既麟閣身榮,已好向秦樓跨鳳矣!”水狀元道:“那假云兄自一會之后,從不相見,他既不來,我亦不往,大抵不好見兄面耳。前日承章太仆復考之時秉公不□,得全兄功名,又能隱小弟代考之弊,全小弟功名。況甘露之泳,雖錯以就錯,而推愛于兄,使小弟面圣,以蒙天子眷注。今日兄失進士,而后獲欽命之榮,弟非狀元,而更有特降之典,此皆章太仆所致也。今兄因石氏之薄情,而竟無一柬致謝太仆,豈非并薄情太仆乎?弟欲同兄一見太仆,以答其用情,何如?”云狀元道:“此意弟非不知,此德弟非不感,但不欲復見薄情之面耳。今若往謝太仆,必見薄情之石氏矣,此所以中心怏怏,而不得不然也。”水狀元道:“據弟愚意,吾兄謬矣。石氏既薄情于兄,今拜謝太仆,諒彼亦無面見兄;總有面見兄,恐又無言對兄耳。既無面無言矣,即見亦可,不見亦可,兄何執意耳?”

  云狀元被強不過,只得寫了名帖,同水狀元來謝太仆。接見兩相慰謝,太仆道:“二位狀元名震九重,玉堂添彩,雙鳳齊飛,古今罕遇,老夫枯朽之年,叨陪曲水之榮,不勝企羨。”二狀元道:“晚生輩樗櫟之才,遇圣天子不次之寵,兼承老冏伯刻薦之恩,玉堂增愧,曲宴生慚,將來尚祈老冏伯指誨,庶不致南轅而北轍也。”說罷就起身告別。太仆一手拉住,道:“請少坐,老夫尚要請教。”二狀元道:“有何臺諭,幸乞明示。”太仆道:“有一奇事相問,小婿湘夫與云賢契同諱,而且譜系元殊,宗支不異,使老夫懷疑有日,故敢奉告,乞云賢契一悉其詳。”

  云生聞此言,心中觸然啞口無言。轉是水生代述道:“前日承老冏伯之教,細詢云年兄,始知其先侍郎睹青公育麟者止一云年兄也,而云年兄之外無有矣。遭算而外方避禍者,云年兄也,而云年兄之外又無有矣。故前日托身于文總戎者,云年兄也;而實未嘗托身于老冏伯,則云年兄必不能有分身之木可知矣!承總戎以令愛許之者,云年兄也;而實未嘗納璧于老冏伯者,則云年兄,必不能有離魂之納可知也。是今日坦于老冏伯者或別有干系,若言云睹青之嗣,必洛陽有兩睹青也。所云坦于老冏伯者或別有由而去,總戎所托,必吳門有兩總戎也。故總戎以令愛許云年兄,而令坦以云湘夫代云鍔穎娶之矣。總戎以云年兄托于老冏伯,而令坦以云湘夫代云鍔穎見托矣!此云年兄所以默默不欲言者,而晚生代為細陳若此。”

  太仆聽罷,大驚道:“如殿元所說,則小婿是假鍔穎,為湘夫無疑了,然則小婿亦必有系,何為曖昧如此?但殿元若云小婿娶文總戎之女,則萬無是理矣!老夫巡按江南時,小婿孤身而至,從無文小姐之事,即娶了文小姐,今已兩年,全不說起,可知是烏有子虛之事了。”水狀元道:“令坦云兄亦曾與云年兄有交,故此中真假,鍔穎兄知之,而令坦亦知之,老冏伯也。至于娶文小姐之事,令坦自知之,鍔穎兄聞知之,老冏伯尤未知也。請老冏伯思之。”太仆哪里曉得其中緣故,便道:“其中委曲,老夫其實不知。小婿現在,何不一會,以解其疑。”便叫人請姑爺出來。

  那兩狀元講話時,兩個小姐俱于屏后聽見,比及太仆說請姑爺,早已有人回報道:“云姑爺說前日曾與老爺有言,兩個姓云的不免并做了一個,狀元爺認真姓云,姑爺情愿讓還云姓,以成就狀元爺真正姓云了罷。今日水爺在此,不便相見,亦無面可見;見時亦無言可談。另日當謝罪請教。”說罷,兩個狀元堅意告別。

  章太仆沒奈何聽他去了,轉來盤問湘夫。湘夫道:“要問文小姐,不消問小婿,只消去問令愛,小姐倒認得的。”太仆忙來問小姐,小姐又道:“我只認得云公子,哪里認得文小姐?要問文小姐,仍去問那云公子罷。”章太仆又來問湘夫,湘夫假作怒形道:“前日小婿來投時,只有小婿,何曾有文小姐同來?今日岳父只管盤問,難道叫小婿變做文小姐不成?若是小婿變了文小姐,令愛小姐少不得另要擇人了。罷罷,我明日少不得變了文小姐,則一來云狀元有了夫人,岳父又添了兩個快婿,豈下兩全?若不如此,叫小婿哪里去尋一個文小姐來抵償?”太仆被湘夫一頓發作,啞口無言,竟自出去了。

  湘夫與小姐暗暗好笑,兩個又私下算計,乘太仆八朝議事,備起酒筵,將太仆名帖單請云生。云狀元不欲赴席,水狀元再四強他去,要問那石妹消息真假若何,云狀元不得已只得到太仆家來。

  到門時,只見湘夫假稱石霞文出來迎接道:“家岳特著小弟相迎。”云狀元沒奈何,只得進去。哪里見太仆?只見湘夫忙請罪道:“小弟屢屢得罪,其中具有委曲細呈。前因水兄在座,不便荊請,今備杯酒,一訴契闊衷腸,并道中心之事。”云狀元只是不言。湘夫又道:“殿元不必因小弟莫須有之罪,而見罪小弟,今請杯酒釋仇。”遂定了席,云生只得坐下。

  三杯酒后,湘夫道:“小弟當年不惜廉恥,慕兄高才,特地拜謁定盟,不料因家父管束,為禮所制,不能時時請教。后又賤札達覽,以寄寸私。豈意文總戎遭敗,緹騎逮彼弱女,小弟聞知兄翁與小姐有訂,故敢摯之而逃。小姐因知章公有舊,同小弟投托章公。蒙章公不棄,留為幕中之客,后又把小姐認為義女,所以有翁婿之稱。然此皆文小姐之意,小弟并無意也。昨日小姐聞殿元責備,又欲效買臣故事,而小弟亦以開罪多端,愿將小姐送還殿元,則小姐無負于殿元,殿元亦無負于小姐。小弟不過是飛來之云,井中沉石,無影無蹤而去矣。且殿元當日與小弟訂交有如兄弟,其情不讓于小姐,則小弟猶如文小姐也,而文小姐暫從小弟,似亦無妨;小姐當日與殿元締姻,有同契友,其誼亦不下于小弟也,而小弟暫娶小姐,似亦無害。今日殿元對小弟談,何異如對小姐談;他日殿元對小姐談,又何異對小弟談乎?幸祈殿元金諾。”

  云狀元聽他說完,早已氣得首顫體搖,怒容可掬,道:“小弟始與兄訂之時,以為有才人;及見寄書時,以為有情人。何至忘背盟言,竟娶文小姐,則是一個小人了。及娶了文小姐,又冒小弟姓字,投依章公,又是一個奸人了。今日又為勢利之談,輾轉反覆,竟將小弟作股上肉著,真正是一個不惜名節、籧篨戚施的丑人了!”說罷,即便起身,道:“這樣小人、奸人、丑人,還要思量與正人君子相交,今日之酒不是請罪酒,倒是絕交酒了。”湘夫忙叫人留住,道:“且請不要氣,正是相交起頭,哪里可以絕得?今日小弟與殿元所言,皆是文小姐之言,則殿元不惜小弟,當惜文小姐,文小姐叫小弟苦苦面求,而反遺怒殿元,則小弟可賴乎殿元,小姐亦何賴乎殿元?殿元他日何面以見小弟,即何面以見小姐哉?”云狀元呵呵冷笑道:“兄既娶了文小姐,文小姐既嫁了兄,兄今日尚有面目見小弟,小弟何負于兄?亦何負于小姐?而反云無面見之也。”湘夫道:“小弟形非文小姐之形,而心實文小姐之心,言實文小姐之言。殿元尚迷不悟,可惜當面錯過。”狀元道:“小姐如此用心,便錯過也無悔。”湘夫道:“到得悔時,只怕晚矣!”

  言未畢,屏后轉出一婢,狀元一看,恰是曾見過、文小姐身邊侍婢紅萼,低低說道:“小姐命小婢傳言如此:倩姑爺苦苦求殿元,只是小姐面求殿元也。而殿元見棄若此,少不得后日殿元轉求小姐耳。”狀元道:“我亦不愿見小姐面矣,又何求于小姐?”紅萼道:“小姐又有言,倘殿元后日要求見小姐之面而不能,則奈何?”狀元道:“若下官要求見之日,情愿跪門謝罪。”紅萼又道:“石小姐亦有言,若殿元見棄小姐,并水殿元這頭婚事亦不成了。乞殿元代為一言。”狀元道:“水殿元另是一姻耳,與下官何涉,而使之亦不成了?”湘夫道:“文小姐既無夫,則不殿元亦無婦矣。”說罷,屏風后鶯聲一轉,叫“紅萼進來”,紅萼既進去,云狀元亦悻悻而回,不題。

  再表章太仆自水狀元一番話后,實竟不知湘夫底里,一腹狐疑無從探索。是日回來,已知設宴請云狀元,忙問夫人有何話說,夫人道:“只聽說什麼文小姐,后來又將松風扮做侍婢,叫什麼紅萼,出去對答一番。我問孩兒何意,孩兒道都是公子之計,只管笑而不說。”太仆一發疑了,欲到湘蘭臥房來探湘夫端的。走過迴廊,轉出西閣,只聽臥房窗外一片笑語之聲。悄悄走去,躲在窗下,只聽得湘蘭道:“姐姐這樣好計,賺得狀元的的確確認真,毫不知假。”湘夫道:“他只道石生是一個,文小姐又是一個。豈知當面與文若霞說話,偏要搶白,后日少不得跪門求見,也要受我的搶白哩!”湘蘭道:“倘或他到底認真,姐姐竟無著落了。”湘夫笑道:“妹妹,倒有我愚姐著落,愚妹實無著落耳!”

  太仆聽得說姐姐妹妹,大驚道:“難道我婿是文小姐化身的?”停了一會,只聽得湘蘭說道:“姐姐久已不施膏沐,今夜把個俊俏郎君變個輕盈美女,待小妹認一認本來面目看。”湘夫大笑道:“只怕一露本來面目,岳父大人將來沒處去尋那云湘夫,怎麼好?雖然云湘夫沒處尋,水伊人倒有處尋的。”說說笑笑,一霎時果然梳起烏云,勻成粉臉,對鏡一照,不覺自己倒好笑起來。湘蘭大笑道:“可惜狀元不在,若在就跪到明日,想也是肯的了。如今我和你真正方是姊妹,不是夫妻。”引得白蘋、紅萼都笑起來。正是:

  方著衣冠為白面,忽涂脂粉作紅顏。

  當年借問誰相似,大小喬家撮合山。

  紅萼此時也是女妝,白蘋道:“好笑,好笑,倏忽之間姑爺變作小姐,松風變為侍婢,老爺可惜不在,老爺若在,不要驚壞,定要笑壞了。”

  太仆此時已聽得分明,忙推門進去,大笑道:“老爺在此多時了。”湘夫、松風一時已變不及了,笑倒道:“岳父大人,容恕小婿無禮。”太仆也笑倒道:“我的賢婿哪里去了?”湘夫道:“小婿前日曾許岳父大人變個文小姐相還,今可謂不食言矣。”一霎時,合室哄然。

  夫人聞知,也來笑個不了。方知云湘夫竟是文小姐了。太仆正色問道:“小姐巧心俏膽,當日何不明言,遂置人于十里霧山,竟當面不見,奇奇幻幻,全無一點破綻,真正神如九曲之珠,智若弄九之巧,請將從來之事細細一談。”湘夫道:“賤妾之計,萬不獲已。因當日家父罹不測之禍,朝廷有夷族之詔,故敢于萬死一生中,冒恥不顧,借衣冠以飾面,假幕府以潛身。至于大人謬賞敝才,遂以赤繩見系于此,一時只恐露人眼目,累及大人,所以巧作此舉,自全余生。今得云郎登榜,自可明目張膽。縱圣天子無赦罪之條,或可因云郎而推恩及于賤妾,少寬一死,亦不至貽累大人,故可露出行藏。然于云狀元前,尚請大人秘而不泄,俟彼功名顯著,然后可以明言,而奸人之釁無自入矣。”章太仆大喜道:“不意小姐閨閣中人,反勝須眉十倍,可敬!可羨!怪道語言吞吐,自始至以及今日,未嘗說煞一語,何其心靈若是耶!老夫與云狀元俱被瞞過,使非今晚竊聽,不知何日撥云霧而睹青天也。但方才聞小姐所云水伊人之說,又不知什麼巧計,并道真概。”小姐道:“賤妾以駕海瞞天之說,耽誤令愛,自不得不與令愛作一云翹夫人,使藍橋有吃漿之士也。故曾面向水生,代作冰人一語,而大姨夫、小姨夫俱已同作狀元矣。”太仆大贊道:“若稱文君千古之情,而私奔舉未免遺丑當壚;紅拂一雙慧眼,而西明夜晤先已失身越府。至如小姐,才并文君,而正則過之,俠苦張姬而才又遠勝。至于入幕中,而才智奪文人之席;射雀屏,而齊眉來姊妹之稱。彤管班頭,蛾眉失色。老夫輩已久為小姐包容矣!”小姐道:“事出創聞,何當掛頰?”太仆道:“失一快婿,得一閨英;得一閨英,獲兩快婿,老夫何幸,消受此人間大福也!”自此拜太仆為義父不題。

  再說云狀元憤憤歸院,伊人專等他歸,一問石妹消息。豈知云狀元怒氣未平,將石霞文設席相誘,反被微言冷語,以至送還文小姐等話說過一遍,后將文小姐不歸小弟,則石妹亦不歸兄之說說知。水狀元一番欲娶心腸早已冷若冰,涼若雪了,大笑道:“前兄有言,不應與無義漢作郎舅親,這句話若合符節了。兄之美失而幾得,竟有不看得之慷慨;弟之美得而至失,意有不欲失之流連,只覺功名之運大通,婚姻之事太塞耳!所恨者,石霞文何物妖魔而變幻若此,真正可遺以巾幗之服也!可惜章太仆一個端人,何不招了你我二人為婿,而早自失于檢點,遂使既污,而不可復白也。”說罷,惟一笑而已。正是:

  今朝無不怨霞文,異日方知感倍殷。

  雙膝黃金早已笑,請君長跪謝紅裙。

  此后有分教:

  (足乞)(足荅)紅絲,妄求系足;蹺蹊繡幕,強欲乘龍。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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