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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的說繡樓下的小姐是啥意思

解夢佬

算命的說繡樓下的小姐是啥意思

紫國最難熬的流火七月,鳳鳴王城里居住的百姓閑暇時便涌進朱雀大街避暑。

這是王城里最繁華的貫穿全城的長街,兩旁種滿了十幾米的百年的紫星樹,郁郁蔥蔥的巨大樹冠籠罩了半座城。

聽父親說,這里聚集著全城的釣金龜婿的漂亮姑娘和尋花問柳的登徒子;也有全國最有錢的富商和世代吃皇糧的貴族公子;甚至宮里的公主和皇子們也會喬裝成普通百姓坐在路邊喝三文錢一碗的涼粉。

所以說,朱雀大街當之無愧便成為了比武招親和拋繡球的絕佳場所。

而最有名的一場比武招親是兩個月前七皇子夏蘭冬蓮在落星樓前擺了擂臺,全城未出閣的姑娘們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涌去挑擂。這次招親,不問家世不問品貌,只要待字閨中能在擂臺上堅持到無人敢挑擂,便能成為夏蘭冬蓮三媒六聘的七皇子妃。

不過,這場招親的結果卻搞了個大烏龍。

離招親結束只有半柱香的時間時,擂臺上站的是城西豬肉鋪阿三的女兒。她身形壯碩孔武有力,那些千金小姐柳條一樣細的腰身根本近不得身。阿三的婆娘激動得中了風,被一群趕著巴結未來皇子妃的鄰居七手八腳送進了醫館。

王城的百姓個個都在猜測七皇子會不會悔婚時,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沖上擂臺一拳將那個壯碩女打飛下擂臺,手勢干凈俐落。

落星樓的紗簾后走出一個人,身披繡著白牡丹花的長袍,墨青色的長發披在肩頭,如玉般雕琢的瓜子臉上嵌著雙盈盈秋水丹鳳眼,紫琉璃般的瞳色是夏蘭皇族高貴血統的證明。七皇子從小身體就不好,從未在市井露面。王城百姓猜測這位七皇子是個油盡燈枯的病秧子,所以才遲遲沒有婚配,如今一見簡直驚為天人。來看熱鬧的禮部和兵部的幾位大人后悔的腸子都青了,恨不得飛回家里把自家女兒揪出來。

夏蘭冬蓮對擂臺上的女子露出個百花失色的笑容,那女子看了一眼,竟然尖叫一聲從擂臺上跳下去跑得無影無蹤。就在眾人還沒回過神時,擂臺前跑過一群扛著鋤頭和掃帚的家丁喊著——就是前面那個從臺子上跳下去的女的,快追啊,抓小偷啊!

父親每次說這件事就會忍不住哭著控訴:“都是禮部的王大人不好啊~~說什麼七皇子是娶皇子妃沖喜的,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所以爹才把你鎖在家里的。沒想到七皇子是個大美男,還那麼癡情,還在城門口貼了畫像尋那個小女賊……”

夕顏一邊啃玉米一邊點頭附和:“是啊,好癡情啊!”

父親聽了眼淚流得更兇:“憑什麼劉大人家的麻子臉的女兒去拋繡球都砸中個北夜國的王爺,我楚小狐的女兒這麼聰明伶俐,卻砸中只狐貍,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啊!”

“這關我屁事啊?”夕顏委屈的澄清。

父親跳起來訓斥:“你是楚家大小姐!斯文!斯文!”

因為錯過了七皇子的比武招親,父親正沮喪得茶飯不思,見那劉杜鵑拋繡球砸中個王爺,立刻來了精神,也在朱雀大街張羅了場拋繡球招親。夕顏看中了一個文弱的美公子,若是夫妻打架她定然不會吃虧,于是她瞅準機會用力砸下去。沒想到那美公子嚇得花容失色抱頭躲開,繡球好巧不巧的砸中他身邊的銀狐。

朱雀大街拋繡球傳統已經有二十多年,不知促成了多少佳偶眷侶,卻從未遇見過這種怪事。

那美公子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下恭恭敬敬的將銀狐送到繡樓之上,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作揖說:“難得小姐看上我這小狐,從此這天闕就是小姐的人了,天闕能嫁進楚家也是它的福分啊!”

銀狐很不領情的躲了躲,戒備的豎起毛皮,卻被美公子揪住耳朵往前拽。夕顏本想著“收下這麼貴重的禮物不好吧”,見那笑面公子揪耳朵的架勢如此熟練,銀狐的圓眼睛里滾著淚珠。這外表溫婉的人是個仙品級虐待狂啊!

夕顏一時心軟便問:“你這狐貍真的要給我?”

美公子聽了笑得更是諂媚無比,讓夕顏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覺得自己似乎卷進了不得已的事件中。他摸著狐貍的下垂的腦袋說:“天闕是我從小養大的小狐,我把它當兒子一樣疼到大,卻被小姐看上了,這真是天定的緣分……”

“說重點。”夕顏黑了黑臉,連銀狐都抗議似的齜牙咧嘴。

“小姐真是爽快,小生沒看錯人呀!”美公子繼續鋪墊著拍馬屁,“重點就是,既然小姐選中了天闕,那麼便不能委屈了我們天闕,這聘禮是絕對不能少的。按照我們老家的風俗,兩千兩白銀、兩千片金葉子、兩百匹冰蠶絹、兩對碧玉如意、兩對白玉麒麟、兩對紅寶石鴛鴦、兩對千年人參、兩對千年靈芝、兩對夜明珠、兩對黑珍珠,兩對……”

“請問公子您老家在哪里呀?!請問公子您不給我這兒媳婦一點薄禮嗎!”夕顏忍著抽筋的嘴角,這人不僅是虐待狂,還是個敲詐犯!

美公子面不改色的用力一提,拎著狐貍的耳朵將它整個抓到夕顏面前與她對視,嘆口氣問:“小姐是覺得天闕不值這麼多聘金麼?”

銀狐痛得齜牙咧嘴,含著眼淚的模樣讓夕顏看得頭皮都麻了,忙認輸的喊著:“值啊!值啊!簡直就是天定的緣分吶!”

“呵呵,小生果然沒托付錯人啊。”美公子放開手,擺出老丈人的表情說,“今日小姐可以帶天闕回府了,三日后我自然會派人去府上取聘禮。”

這番話不過短短半個時辰就傳遍了整個鳳鳴王城,成功壓過了七皇子的招親八卦,成為街頭巷尾最有價值的壇子:堂堂護國大將軍楚小狐的女兒竟然要娶一只倒插門的狐貍?!

「狐貍骨給城西首飾鋪做成癢癢撓,狐貍皮送去城東的裁縫鋪做件斗篷給小姐穿!」

入夜落了一陣雷雨,紫星樹葉的清涼香味在夜色里泛濫。這個本是城中的百姓就出門乘涼的好天氣,楚家的后院里卻亂成一團。侍衛,廚子,長工和丫鬟全部出動快要把整座宅院翻過來。父親的貼身侍衛從內院跑出來吩咐說:“將軍說了,找到狐貍的賞二十兩銀子,菜色做得可口的賞二十兩銀子,狐貍骨給城西首飾鋪做成癢癢撓,狐貍皮送去城東的裁縫鋪做件斗篷給小姐穿!”

這席話對于月錢只有一兩銀子的下人無疑是打了雞血,三個廚子悠閑的坐在樹下商量:“紅燒?”“不不,清蒸吧,鮮啊!”“倆個豬,當然是碳烤!這才是征戰沙場的男人喜歡的吃法!”

夕顏將身子往紫星樹高大的樹冠里藏了藏,與懷里的銀狐對望一眼,從對方的眼中都看出了懼意。

紫國的夏蘭皇族供奉的是狐仙,紫國人認為狐仙是最聰明優雅的神,狐貍是富商貴族才養得起的寵物,只見它們被人輕憐蜜愛,被討論著怎麼吃還從沒聽說過。

當然夕顏也能理解父親暴怒的原因。畢竟自家女兒承諾的聘禮不能反悔,被笑面的小子狠狠的敲詐了一頓,被全城人看了笑話。在早朝時被同僚問著“什麼時候擺喜酒”也就算了,連王都一臉興奮的說“寡人一定要去為令千金主婚!”。于是回到府上便吼著“我一定要扒了它的皮!想做我的女婿就快去投胎吧!”

事件由“銀狐不見了”升級到“小姐也不見了”,最后大伙兒總結為“癡情的小姐帶著銀狐私奔去了”。全府的人都跑出了家門尋找這一人一獸。夕顏不止一次的想揍腫樹下幾個嚼舌根說她變態的丫鬟,又怕懷里的狐貍真的被捉去扒皮抽骨。于是抱著銀狐在后院的紫星樹上待到了夜深人靜。

這個楚家是待不下去了。

夕顏也許根本早就想逃離這個規矩森嚴的家,她做不了一個合格的大家小姐。她不像其他家的小姐喜歡聚在一起吟詩作畫,再不濟的也會繡個鴛鴦撲個蝴蝶,最不濟的相約逛街花錢談論男人總會吧?——夕顏與她們不同,她白天不喜歡出門,晚上便在花園里練武功,一講話就能讓父親暴跳如雷的吼著:斯文!斯文!

剛下過雨的街道透著沁骨的涼氣,夕顏想暫時找個客棧住下,明早再離開王城決定去處,一進客棧門卻聽見掌柜的帶著笑臉迎上來說:“哎呦,今天什麼風把楚大小姐吹來了?這麼晚了早就沒吃食了,明天再來吧——呀嗬,這只銀狐就是您沒過門的夫君吧?……啊,楚大小姐怎麼打人呀?”

人怕出名豬怕壯,夕顏與銀狐坐在街口的石墩子上凍得瑟瑟發抖時,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這句話。

“來,讓我摟會兒,冷死了。”夕顏去摟銀狐,他卻低頭跳到半尺遠。想必是被虐待怕了,那笑面美公子下手也真狠啊。夕顏想了想,也不管他能不能聽懂說:“你走吧,別跟著我了,記得找個好主人或者去野外也行,看大爺你高興了……”

銀狐抬著滴溜溜的大眼睛盯了夕顏半晌,突然又靠過來,溫順的依靠在夕顏懷里。她怔了一下,也不客氣的抱住溫熱柔軟的毛皮。她下午在樹上待了半天,身上被雨水淋透了,晚上風一吹,夕顏覺得身上又酸又疼,天空又開始飄雨時,她便將身子縮成一團。

銀狐咬她的袖子,用嘴拱她,用爪子拍她的臉。

“別吵,讓我睡……”

“……”

“餓了麼?那就快走吧?除了楚家這里每個人都對狐貍很好的……走吧……嗯……”

“我不走!”

“走啦走啦……我跟你又沒拜堂……你還真要跟我相依為命啊……走啦……”

“天闕不走!天闕要跟夕顏拜堂!天闕要成為夕顏的人!”

“……我果然病的不清了,為什麼我聽見狐貍在跟我說話啊?”夕顏閉上眼睛不看眼前一張一合的嘴,“難道碰見狐貍精了?”

“天闕不是狐貍精,是王城里狐仙殿里的狐仙!”天闕的聲音很好聽,脆生生的,像咬著小黃瓜。夕顏睜開眼看見眼前銀光一閃銀狐變成個銀發及腰的少年,小松鼠般干凈純真的眼神和雪白無暇的笑容。夕顏在病倒的瞬間鼻孔一熱,她聽見聲音扭曲得厲害:“……快去找件衣服穿上啊?!”

「如果你遇見一個即使討厭的要命卻也想要維護的人,那麼為了不讓自己遺憾,就一定會選擇守護她的吧?」

七皇子府座落在城南,府后面是大片的果樹林,入夏后果實成熟,隔著墻便能聞到各種的果香。侍女在花園里那棵百年紫星樹下支起一張竹榻,就連雨天也被枝繁葉茂的樹冠遮得密密實實。

自從那張準皇子妃的畫像張貼在城門口,城里的成衣鋪子的生意便紅火得要命,粗使丫頭穿的粗布袍子供不應求。七皇子府門口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有一個姑娘聲稱,自己就是那個從擂臺上逃走的準皇子妃。府上的幾個大侍女忙得連飯都吃不上,拿著畫像小心翼翼的盤問,生怕一個眼拙便認錯了人,那真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這天說來也巧,七皇子的生母得了風寒,他帶了貴重的藥品進宮探病,兩個侍從不敢休息,便在府門口與侍衛聊天打發時間。

“請問這是不是七皇子府?”甜美如清泉的聲音打斷他們的談話。

面前站的是一個穿著櫻花粉色外衣的清秀佳人,正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歪頭打量他們。他們差點掉了下巴——這個外表看起來柔若無骨的小佳人,懷里抱著一個病得面色發紅的女子,卻絲毫沒有吃力的感覺。

“這里是七皇子府,小姐有什麼事麼?”侍從不敢怠慢,生怕惹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我是夏蘭冬蓮的未婚妻,讓他出來見我。”小佳人羞澀的笑笑,“這麼大半夜的找過來也是實屬無奈,我與師妹去偷玉器店新進的琉璃燈,師妹突然生病,也只能來找夏蘭冬蓮了。”

在府中幾個大侍女跟他們講過準皇子妃的特征:第一,身材玲瓏,又大又黑的眼睛。第二,力大無窮。第三,是個梁上女君子。

這位小佳人身上有一種讓人信服的魔力,瞧著那一顰一笑,與那些來府上爭破頭的粗丫頭們有著天壤之別。侍從甲的腦子里迅速形成——如果不是她的話,小的我就以死謝天下的念頭。

他們不敢怠慢,忙迎進府中,又連夜出府請了大夫給師妹看病。

夏蘭冬蓮從宮里回來,侍從迎上來興奮的得直哆嗦喊著:“來了!來了!那位小姐來府上了!”

夏蘭冬蓮與那女子不過是打了個照面,有個模糊的印象,聽他們的形容,倒也八九不離十。侍女掌燈帶路去了香源樓,遠遠看見大夫正跟侍女吩咐著怎麼煎藥。他們身邊則站著個兇悍的小松鼠,上躥下跳的喊著,“你這個庸醫,我家夕顏喊著苦呢,你給她喝的什麼呀?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剛才拉著我家夕顏的手摸了半天了!你就不會懸絲診脈嗎!你這個老色魔!庸醫,別走啊庸醫——”

大夫出了滿腦門的汗,僵硬的抽搐著嘴角:“小姐,良藥苦口啊。”

小松鼠不依不饒的雙眼冒火:“我不管,反正我家夕顏說苦,你弄成甜的!”

大夫抖得像篩糠:“就著蜂蜜,吃完藥再嚼兩個蜜餞果子就可去掉苦味了,告辭告辭……”

夏蘭冬蓮覺得她著實有趣,隔著窗戶紙,瞧見那小松鼠正坐在床邊小心翼翼的守著,面上都是緊張的神色。那日在落星樓上看見那女子蒙著面,確實也是這麼兇悍的模樣,心里就有了底。她似乎聽見了窗前有響聲,落下帳子走出門。

“冬蓮殿下,救命之恩,天闕感激之至。”

“原來你叫天闕,小姐真讓人找好呀!”夏蘭冬蓮執起天闕的手,半磕著眼,深情的微笑著,“這兩個月,我每天做夢都希望你趕快來到我的身邊。”

天闕抽回手,受不了的翻著白眼:“貴府對我家夕顏的救命之恩,改日天闕一定會好好報答。不過啊,我這輩子只愛我家夕顏,你休要妄想本大爺——”

“誒誒?”夏蘭冬蓮瞪著無辜的眼睛,“本大爺?”

“別跟本仙裝糊涂了,狐仙作為夏蘭皇族的守護神,夏蘭皇族每一代都會降生一個能與狐仙族溝通的神子。這七皇子府有天然的結界,普通的精怪根本無法靠近。你能看透我的元神,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我們就不要繞彎子了。”天闕身體里迸發出一道銀光,變身成清麗俊美的少年,“神子啊,我們不會叨擾太久的,等夕顏病好了,我就帶她走。”

“城里的百姓都在說楚將軍的女兒要娶一只倒插門的銀狐,原來這是真的啊。”夏蘭冬蓮裝不下去了,恢復了好奇又難纏的本性,幸災樂禍似的笑著,“怪不得今日在宮里聽見有人議論說楚大小姐帶著狐貍私奔了,我還奇怪她怎麼這麼口味獨特呢,若是美麗優雅的狐仙這就說得通了。”

“你知道什麼!我們家夕顏帶我逃出來時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她是真的愛我愛的要死!”

“……喔。”夏蘭冬蓮驚嘆的向屋內張望了兩眼,透過半透明的紗帳,里面的病孩子雙頰還是不自然的紅著,不禁失笑道,“這楚大小姐的眼光還真是——天賦異稟呀。”

“反正你不會懂的,我們是天定的緣分!”天闕懶得跟龜毛的神子廢話太多,因為任何人都沒資格對他和夕顏的感情指手畫腳。

他不過是個剛入狐仙族不久的,一個道行不過八百年的小狐仙。八百年前,狐仙月影把他從獵人的屠刀下救起來養在身邊,帶他修煉成仙。鳳鳴王城的狐仙殿本來是由月影大人一直掌管,可是他遇見個漂亮的貓妖精情人,丟了掌管者的位置。族長念著天闕是月影帶大的,便放心把狐仙殿丟給了他。

他曾經問過月影大人,這三界之中,愛著您的神仙和魔族都不計其數,為什麼您偏偏要選擇那個在三界中沒有立足之地的貓妖精呢?

月影說,如果你遇見一個即使討厭的要命卻也想要維護的人,那麼為了不讓自己遺憾,就一定會選擇守護她的吧?

這個世界上拼命守護他的人,除了月影大人就是這個為了一只狐貍都可以赴湯蹈火的楚夕顏。

「她的腦子里就不由自主的浮現起“越是看似無害的男人越是他大爺的可怕啊”。」

七皇子府發生一件極其奇怪的事情,下雷雨的那晚府中來了兩個姑娘,不過是一晚的功夫,廚房里的婆子去送早膳,卻發現其中一個姑娘變成了討人喜歡的美男子。冬蓮殿下對外聲稱是外地的朋友,因為長了張雌雄莫辨的臉,所以總喜歡男扮女裝捉弄人。

侍從借著去給冬蓮殿下送手札的機會,偷偷看了幾眼——天闕公子的確長得漂亮,可是怎麼看也不是那晚的清純小佳人啊。

這件怪事誰也不敢聲張,關于楚家大小姐在府上做客的事也是三緘其口。七皇子府上人人都知道楚府老爺找人找得發瘋,卻沒有人好心的去透漏一字半句。他們都明白,作為下人最應該懂得的就是明哲保身。

其實夕顏也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本以為看見銀狐變成男人是燒糊涂了,睜眼卻又對上一雙黝黑澄澈的眸子。幸好她也算見過一些世面,很快就接受自己只能沾狐仙天闕的光混吃混喝的事實了。

再說了,她那麼多的聘金都扔出去了,想起來就心疼得哆嗦。

“什麼?妒忌?你妒忌誰?”夕顏奇怪的問。

“是度劫。”夏蘭冬蓮重復著。

天闕好不容易有獻寶的機會,也幫忙解釋說:“身為普通人類能與神明直接對話,這本身就是有違天理的。所以有這種體質的人,這一生必定會經過三次大劫。冬蓮殿下出生時母妃難產,差點沒命,這是生死劫。他的第二劫是桃花劫,必定碰見紅顏禍水,雙雙斃命,所以他去擂臺招親。能成為他皇子妃的人,必定會是他命定的人。只要咔嚓掉這個女人,這桃花劫就破了。”

夕顏驚得頭皮發麻:“咔嚓掉啊?這也太狠了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神子是紫國與狐仙族溝通的神使,一個普通女人的性命能換來紫國的百年安定,這種犧牲是值得的。大不了去跟閻王爺商量商量,下輩子讓她投個富貴人家,再求月老去牽個好姻緣。”

看著天闕用純真的表情說著殺人越貨的事,夏蘭冬蓮也笑瞇瞇的回應著,她的腦子里就不由自主的浮現起“越是看似無害的男人越是他大爺的可怕啊”。夕顏無奈的皺眉說:“你們這叫草菅人命好不好?因為不是自己在意的人所以無所謂吧?如果這個人是你們認識的人呢?”

“族長說一切要以大局為重,假如是我的話,即使是認識的人也沒辦法呀。”

“假如這個人是我呢?”夕顏再問。

“這怎麼可能是你呢?”天闕任性地聳著鼻子,“這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我拒絕回答。”

“我是說假如!”夕顏徹底敗給他們這兩個沒心沒肺的神人。府外那麼多爭先恐后想要成為準皇子妃,卻從來沒想過,等待她們的其實是一座墳墓。夕顏不愿意去想這些惱人的事情,她每到夏季食欲就不好。白天不想出門,傍晚暑氣散去后,她支開天闕去廚房要些冰鎮的酸梅湯,自己一個人則從后門溜了出去。

朱雀大街風庭茶樓后面的小巷子里有個很好吃的涼粉。攤主是個耳朵有點背的老婆婆,見了夕顏連個笑容都吝嗇的給,慢騰騰的切著涼粉。

“花婆婆,再過一個多月紫星花就開了呢。”夕顏笑著說,“今年我們還可以在一起看花吧?”

花婆婆沒理她,將涼粉碗往她面前一放,便躲到一邊打盹。夕顏也不在意,望著頭頂繁茂的樹冠兀自微笑著,今年我們還在一起看花吧。

“這不是楚大小姐麼?今天出門沒帶著天闕麼?”突然一個含著笑意的聲音沖進耳膜。

“原來是老丈人啊!”夕顏沒好氣的用葉梗剔牙,眼皮也不抬的說,“真不幸呀,我離家出走了,一文錢都沒帶出來,連碗涼粉都請不起的。”

“討厭!原來夕顏還在為聘金的事情生氣呀!”笑面公子用扇子遮著唇,笑得花枝亂顫的,“以后我們都是一家人了,提錢多傷和氣——不過我倒是有個生財的方法,不知道夕顏愿意不愿意聽呢?”

夕顏在心里念了兩遍“斯文!斯文!”這才忍著沒忘他的臉上掄拳頭,努力的擠出一個笑臉說:“說說看。”

“你看天闕長得人見人愛的,不如我們將天闕帶去珍獸場上賣掉,反正天闕很機靈的,他會跑回來的,這樣我們倆的下輩子都不愁啦!”

夕顏覺得額頭的青筋越跳越快,原來這個王八蛋就是這麼折磨天闕的啊。根本就是個不折不扣該下地獄的敲詐犯!她拎起板凳朝他砸過去:“我楚夕顏今天要替天行道!”

花婆婆跳起來:“死丫頭,別在我這里撒潑!”

被惡靈上身的夕顏如同阿鼻地獄來的阿修羅,隔著兩條街的人都能感受到強烈的殺氣。剛爆發到一半,夕顏的雙手便被握住了,天闕盈滿淚的雙眼在眼前放大,滿鼻子都是清淡的茶香。

花婆婆和笑面公子驚訝的合不攏嘴,一副被雷劈過的窘態。

“你——”夕顏面色鐵青的盯著面前嬌羞的摸著下唇臉色緋紅的天闕,“你家月影大人沒教你‘男女授受不親’嗎?”

天闕斂著眉眼輕聲說:“我會負責的……”

“求你千萬不要負責!”夕顏退后幾步,“跟我保持五步遠!不許纏上來!否則我就把你帶回家讓我爹拆了你!”

天闕對這種威脅完全視而不見牢牢的抱住夕顏的胳膊,委委屈屈的嘟嘴:“不管不管,反正我愛夕顏,我一步都不要離開夕顏。”

“我愛夕顏。”這四個字從天闕的口中說出來,有種不真實的回音。她絲毫不覺得高興,反而覺得厭煩。畢竟一個剛認識幾天的人,就每天將愛情掛在嘴邊,未免顯得太草率輕浮了。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感激來得準確。

“怪不得城里瘋傳楚家小姐帶著狐貍夫君私奔了,原來天闕你對一個凡人顯露了真身啊!”笑面公子摸摸鼻子有些幸災樂禍的笑了,“天闕,你麻煩大啦!這可跟我沒關系呀!”

天闕立刻收起笑容將夕顏護在身后,嚴肅的樣子也頗有幾分氣勢,讓人不自覺的有些發怵:“土地神,天闕能幫的已經幫了,關于這件事你只要裝作不知道,我保證不會連累到你。”

土地神收起扇子笑容更濃了:“一言為定!”

「我眼前只有現實,對人沒有期待的話,就不會失望,也就不會受傷害。」

那笑面公子是本城的土地神天青,已經守護了這座王城兩百年多年。身為土地神吃的是香火。狐仙殿與土地廟隔著一片湖,原本求平安求豐收的人去土地廟,求姻緣求功名的去狐仙殿,香火均沾各不相干。

不知為何,近幾十年狐仙殿的簽特別靈驗,簡直有求必應。百姓紛紛慕名而至,土地廟形同虛設。于是每到過節狐仙殿的人便摩肩接踵,會去土地廟的人也只是些怕擠的老人,香火錢自然也少得可憐。土地廟每年的供奉還不夠向天庭交稅的。

每晚巡街的夜游神穿得破破爛爛,面黃肌瘦有氣無力開口就是,天青大人,我餓。天青溫柔地撫摸著他們的臉說,乖,去喝點水吧。尤其是天青每次看見狐仙月影,都見那忽男忽女的家伙衣著華貴的搖著扇子風光無限的模樣,沖著他笑,哎呦,天青大人,您最近吃了什麼減肥湯藥呀,小腰細得讓人嫉妒啊。

天青氣得天天在土地廟摔枕頭吼著,我要殺了那臭狐貍!我要拆了他的老窩!面帶菜色的一冰一火兩位麒麟門神戰戰兢兢的縮在門口勸慰著,天青大人息怒啊,這枕頭也不經摔啊。天青身為一方土地神,弒神之類的混賬話也只能關上門在自家吼兩句,這土地廟雖然是清水衙門,卻也天高皇帝遠,是個難得清閑的差事,不知道多少小仙盯得眼紅。

天闕這個小狐仙與月影不同,他純真善良,接管狐仙殿后還頻繁的去土地廟串門。天闕每次去土地廟都能看見兩頭病怏怏的麒麟門神,還有東倒西歪的夜游神,土地神則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

“所以你就顯出原形讓他一遍又一遍的賣掉,還幫他騙我家的聘禮!”

“反正土地神說買得起我的都是富人,也不差那麼點銀子的。”天闕理虧的低著頭,“要不……我讓土地神把聘金退給你?”

“算了,我爹也不缺那點錢,就當做善事了。”

“夕顏最好了!”天闕笑瞇瞇的抱過來,“天闕最愛夕顏了!”

夕顏看著這張純真美麗的臉,本來即將脫口而出的責備又咽下去。這種不負責任的話讓她不自覺的有些生氣,用力的推來狗皮膏藥似的少年,聲色俱厲的吼著:“夠了!什麼愛不愛的不許再說了!煩死了!你惹人煩!”

其實夕顏說完這句話就后悔了,即使沒有愛情,天闕對自己的喜歡也超過了朋友的范疇。天闕一臉受傷的表情,放開夕顏的衣袖,化成一頭銀狐敏捷的跳上屋頂,消失在月色中。

走了也好。夕顏奇怪自己竟然有點難過——或許有很多點難過也說不定。

“天闕一定是回狐仙殿了,你不去追嗎?”夏蘭冬蓮的聲音從身后傳過來。

“讓他冷靜一下也好。”夕顏伸了個懶腰,沖著偷窺的人翻白眼,“怎麼說我也是個情竇初開的女子啊,每天這樣愛來愛去的,要是哪天發瘋當真了怎麼辦啊?”

夏蘭冬蓮笑著搖搖頭:“當真有什麼不好呢?”

“我眼前只有現實,對人沒有期待的話,就不會失望,也不會受傷害。這是朱雀大街上賣涼粉的花婆婆的說的。”

深夜夕顏翻來覆去難受得睡不著。大概已經習慣天闕的存在,突然清凈下來有些不習慣。她起身換上夜行衣,敏捷的跳上屋頂向著楚府的方向走。父親的院落還沒滅燈,他有深夜看書的習慣,夕顏揭開一片瓦朝里面張望。屋子里除了父親還有一個人。

夕顏望見那張布滿滄桑的臉,不自覺有些吃驚——這朱雀大街賣涼皮的花婆婆賣涼皮賣到我爹房里來了?

“今天我見過夕顏,你放心。”難道花婆婆是爹買通的眼線?!

“嗯,夕顏的生辰就在仲秋,這可別鬧出什麼亂子才好。”父親急躁地走來走去,“我這心里總是不踏實,我怕夕顏自有打算,那麼我……”

“夕顏那邊倒不怕,就怕狐仙不安好心,那才真的麻煩。”花婆婆想了想說,“我倒是有個主意,一定能保你女兒周全。”

夕顏聽到這里吃了一驚,正要湊近再聽清楚一些,只聽見耳后有風聲,整個人像被云彩拖起來。她嚇得抬起頭,看見頭頂上兩只長了黑翅膀的小人形怪物拖著自己飛在空中——竟然是守夜的夜游神。

“喂喂,土地神騙了很多錢,他沒給你們吃的嗎?我皮包骨頭的一點也不好吃啊!”

夜游神的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像在討論著什麼,讓夕顏有種任人宰割的恐懼感。正想著這兩個家伙是不是準備生火把她烤了,它們卻降落在了土地廟門口,恭敬的將她放下,這才嗚嗚的朝著夜空飛走。

“哎呦,夕顏真是壞死了!大半夜跑我這里來,天闕小狐貍知道了不拆了我的破廟才怪呢!”天青用扇子遮著嘴笑,“人長得帥就是沒辦法啊!”

“你把我叫這里來做什麼?”夕顏猜測著那張笑容面具下的臉是什麼表情,“難道是殺人滅口?”

天青聞此言笑容更濃了,帶著危險的意味,一步步走過來。夕顏扭頭想跑已經來不及了,她的手腳使不上力氣軟綿綿的倒下去,落在天青的臂彎里:“夕顏,沒有人告訴你,好姑娘入夜要乖乖待在屋子里嗎?”

「面前的楚夕顏和昨天的楚夕顏有點微妙的不同,昨天的夕顏眼神澄澈如水,而今天的夕顏眼神里那汪清水仿佛結了一層薄冰。」

晨光初綻,朱雀大街兩旁的店鋪陸續開張,賣果子的小販也早早的吆喝起來。有一群家丁扛著斧頭出現在街口,酒樓的掌柜坐在門前磕葵花籽,向帶頭的老管家問著安說:“這不是楚府的陳伯嗎?這抗著斧頭做什麼去呢?”

陳伯抹了抹胡子也陪笑說:“我們家老爺買了棵樹,這要砍回去做屏風呢!”

酒樓掌柜笑了兩聲,又說:“你們府上也真能折騰,這楚小姐還沒找到吧,都開始做嫁妝了……”

陳伯生氣的哼一聲說:“哪個該死的龜兒子嚼舌根,我家小姐在府上好好的待著呢!王掌柜,你這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

酒樓掌柜忙作揖道歉,眼看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奔進朱雀大街。在賭坊前面有一棵雙生的紫星樹,擁有同一個根,卻分裂成兩棵緊靠的粗大樹干,枝頭已經擠滿了淡青色的花蕾。老管家指揮著家丁說:“就是這棵,砍,賣點力氣回去老爺有賞!”

這種百年紫星樹到了花期,還未見那種紫色煙霧籠罩在王城上空的壯觀,這樣砍掉未免有點可惜。百姓們都攏到樹下敢怒又不敢言的模樣,將道路讀個結結實實。一輛華貴的馬車經過,流蘇的簾子被撥開,看到這情景稍微蹙眉,吩咐馬夫停車。

來人正是七皇子夏蘭冬蓮。

有人認出他的模樣,驚呼一聲:“七皇子殿下!”

夏蘭冬蓮微微頷首,撩起牡丹花繡袍的下擺走過去,好奇的問:“這樹好好的長在街邊,為什麼要砍掉?”

陳伯從未見過優雅尊貴的七皇子,忙跪下說:“回殿下的話,草民是楚府的管家,我們家老爺已經買了這棵自雙生紫星樹做屏風。”

夏蘭冬蓮了然的點頭微笑:“原來如此。這紫星樹正是花期,朱雀大街上紫星花得那麼美,這樣折損了一份未免可惜——不過我那七皇子府倒有一棵百年紫星樹,若楚老將軍不嫌棄,就把那棵砍去吧,這棵雙生紫星樹還是留下吧。”

劉伯一聽忙點頭稱是,又說了一些漂亮話,這才帶著家丁歡天喜地的走了。夏蘭冬蓮被眾人圍著稱贊了一通,這才踏上去往王宮的馬車。侍女放下流蘇的簾子時,他看見楚夕顏的臉在人群中一晃而過,等他再掀開簾子,已經沒了少女的蹤影。

他不自覺的失笑:“難道是我看花眼了?”

夏蘭冬蓮去宮里看過母后,又陪父王用過午膳,這才與九皇子夏蘭冬蟬結伴出宮。人剛回到府上,侍從便在門口滿頭大汗的等著說:“殿下,這可不得了了。您今兒剛走半個時辰,楚家小姐就來府上了,天闕公子也追來了,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麼吵起來了,那天闕公子看起來想要了楚小姐的命似的。”

夏蘭冬蓮從早上便覺得有點怪異,卻又說不出什麼地方怪異。剛進寢院的后花園便見吵得面紅耳赤的兩個人,應該是吵得喉嚨冒火,正拼命地灌茶水。天闕見了夏蘭冬蓮,一雙漂亮的銀色耳朵邊豎起來,蓬松的尾巴也像把怒張的劍身,對著夏蘭冬蓮吼:“你對我家夕顏做了什麼?我不過離開一晚上,她便說愛的是你,再也不想看見我了!”

楚夕顏潤了嗓子,不耐煩的翻白眼:“我有病才會喜歡你這種花癡狐貍,我第一次看見冬蓮殿下就愛上他了。”

天闕氣得泛著眼淚:“你騙人!你不是夕顏!夕顏不會這樣對我的。”

這句鬧脾氣的話卻提醒了夏蘭冬蓮,面前的女子是楚夕顏沒錯。只不過面前的楚夕顏和昨天的楚夕顏有點微妙的不同,昨天的夕顏眼神澄澈如水,而今天的夕顏眼神里那汪清水仿佛結了一層薄冰。

“第一次見我就愛上了?”夏蘭冬蓮笑道,“我倒忘記第一次跟夕顏見面的情景了吶!”

“你忘了沒關系,我不忘就好,你從紗簾后走出來對我笑,那笑容看一次就忘不了。”

“摘星樓的擂臺啊。”夏蘭冬蓮目光垂下來,“我想到了,你就是我逃走的的準皇子妃,你的眼神我見一次就忘不了。”

楚夕顏癡癡的望著夏蘭冬蓮的臉,素白的小手也忍不住的撫上他略顯蒼白的面額。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視著,天闕面色煞白,見夏蘭冬蓮的折扇抵住楚夕顏的下巴,突然的施力推開:“你不是楚夕顏,你到底是誰?!”

天闕覺得夏蘭冬蓮根本就是瘋了。狐仙的嗅覺比任何精怪都靈敏,這世上怎麼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連聲音容貌連同氣味都一模一樣的人。

那少女愣了一下,竟然笑得很得意,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彎成月牙:“我朝顏看上的人,果真是有幾分眼光的。這笨蛋狐貍吵著愛夕顏,其實也不然嘛。真正愛一個人怎麼會弄錯呢,也怪不得夕顏看不上他。”

“你叫朝顏?難道楚夫人當年誕下的是一對雙生花?”夏蘭冬蓮有些奇怪,“那就奇了,楚將軍藏個女兒在家里做什麼?”

“冬蓮殿下冰雪聰明,怎麼會鉆這種死牛角尖呢?”朝顏不客氣的坐下嚼著果子,“十六年前楚夫人難產而死,其實孩子也沒有保住——是他們從我身邊搶走了夕顏,讓夕顏給她的女兒續命。”

天闕覺得腦袋像挨了一悶棍,顧不得夏蘭冬蓮的喚聲,化成銀狐跳上屋頂心急火燎地去尋人。

「因為有情人的眼淚澆灌著,我們用一百五十年便修煉成了人形。我們說好一輩子不分開,守護著王城的紫星樹。」

天闕很容易便想起初見夕顏的樣子,她身著桃粉的織錦長袍,如水般的長發隨意地攏在肩頭。她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土地神的厭惡,那雙漆黑的眼睛看像自己卻分外的溫柔。天闕曾接觸過兩個人類的少女,一個是用冷漠來隱藏溫柔的夕顏,另一個是三百年前的月夜下在溪邊巧遇的浣衣女。

天闕很清楚的記得,那時他還是憎恨人類的。父母被人類獵殺,血液染紅了他的皮毛,如同染紅了夜色的花朵,積累在沸騰的血脈中,是一道無法磨滅的傷痕。

在族里修煉的幾百年,是漫長而枯燥的。幸好月影并不是個一板一眼的師父,天闕每次逃出去玩,他都裝作喝醉酒沒看見。遇見浣衣女是一個月夜,少女稱不上漂亮,粗糙的手和略黑的臉也很不好看。天闕見多了美麗的狐仙,正打算悄悄的從溪邊走過去,浣紗女卻笑了,聲音澄澈而溫柔:“公子,那邊是上山的路,下山順著右邊的蘆葦往下走。”

天闕懶懶地看她一眼,拔腳就要走。浣衣女也不惱,又開口說:“公子,天色太晚了,山上有狼群,您還是盡快下山吧。”

天闕突然抖出耳朵,蓬松的長尾也翹起來,原本美麗的臉也顯出了狐貍的本相。他正期待著浣衣女尖叫著逃走,這麼想著不自覺有些得意。那浣衣女愣了半晌卻又笑了:“原來是這山里的狐仙,是小女子眼拙了。”說完繼續若無其事的低頭捶衣。

從那以后天闕無事就會去半山腰找浣衣女。大多時候他都不說話,浣衣女嘮叨著生活的瑣事,他就聽得津津有味。那時想著的是,人類太可憐了,短短幾十年的壽命,一生都是忙碌的。

算命的說繡樓下的小姐是啥意思

天闕眼見著少女嫁給了同村的小伙子,過了兩年生了個粉嫩的女娃。浣衣女從此以后去溪邊洗衣便帶著孩子,見了天闕還是那種溫柔信賴的模樣,嘮嘮叨叨的,細碎又幸福的講述者自己的生活。

其實那五十年過得很快,除了修煉便是去和浣衣女聊天,漸漸的,她帶著外孫女來溪邊浣衣,再漸漸的她走不動了,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天闕也不明白為什麼看見浣衣女腐朽蒼老的模樣會鼻子發酸,他那時并不懂得這便是傷心。浣衣女臨終前的一夜一遍一遍的說,天闕太可憐了,太可憐了。

天闕百思不得其解,月影卻嘆了口氣說,她覺得天闕要活那麼久,看著喜歡的人一個個死去,最后孤身一人,真的太可憐了。

見到夕顏的時候,天闕的心跳得厲害,他突然想到浣衣女的話,也突然覺得能活很久也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他不去感受夕顏的溫柔,連她心疼時的憤怒也不去感受,連她的懷抱也不去感受。

即使這樣,夕顏病倒在街邊時,那索取體溫時的脆弱和落寞,還是讓他發瘋般的想要去疼愛她。

即使只有五十年也好。

即使不愛他也好。

天闕尋著夕顏的氣味找到土地廟,將兩口麒麟門神一腳踹飛,氣急敗壞的闖進去喊著:“土地神,你快把我家夕顏交出來!”

天青拎起幾頭小花精扔在面前沒心沒肺的喊:“這狐仙來弒神啦,護駕護駕!我說天闕大人啊,你尋人怎麼尋到我這里來了?”

“土地神,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天闕豎起尾巴露出兇狠的狐貍臉,“夕顏的氣味就在你這土地廟,若你今天不把她交出來,我就把你這廟給拆了!”

“天闕大人真的太客氣了,知道我這廟又是漏風又是漏雨的,拆了好啊,拆了再蓋嘛。”

天闕口中發出威脅的呼嚕聲,薄薄的殺氣蕩漾在夜色中,吹起了天青的白袍。火麒麟門神忍不住跳出來說:“夕顏剛剛離開了,我們天青大人沒騙你,真的,她回楚府了!”

天青回頭狠瞪了一眼:“明天一整天不許吃飯!”

那兩頭麒麟不像他們的主人會心口雌黃,天闕調頭便往楚府跑。楚府天闕已經很熟悉,走遍了每一個角落,卻沒見到夕顏的影子。不僅沒有人,連氣味都沒有。因為太過干凈而使人起疑,畢竟這是夕顏生活的地方,不可能連一點蛛絲馬跡都不留下。

整個楚府像被一個上神才能使用的結界籠罩起來,而夕顏就在結界中。天闕心里一動,不知為何聞到了紫星花的香味,很輕,他伸手觸摸到一團溫熱的空氣。

“夕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天闕挫敗地看著自己的手指,“朝顏說他們用你給楚將軍的女兒續命,若我猜的沒錯,有內丹的精怪才能用來給凡人續命。夕顏,你是妖精嗎?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不相信我嗎?我為了你什麼都愿意做……嗯……你不相信我也沒關系的……我一定會救你的……”

那美麗的臉上布滿了夕顏不熟悉的哀傷,她這一刻甚至覺得,這花癡狐貍說著的情話,說不定是認真的。結界就猶如一個透明的繭將夕顏包裹起來,她伸手去觸摸天闕的臉,卻從他的身體里面穿過去。

“我就知道不行的。”夕顏苦笑一下。

“夕顏!”天闕驚喜的抬起臉,“夕顏!我能聽見的!夕顏,你在哪兒!”

“天闕,你安靜下來聽我說。你聽清楚,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講話了,所以我說的話你要記清楚。”

天闕漂亮的臉頓時失去了血色,張著空洞的大眼睛望著前方。夕顏看著這張臉,不自覺的有些心疼。即使嘴上說著,你惹人煩,討厭你,這些傷人心的話,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不過是謊言。

“天闕,我不是人類,我是紫星樹的花妖。我本沒機會修煉成精,可是整個朱雀大街只有一棵同根雙生紫星樹,所以情人們無論分別還是幽會都會選擇那個地方。于是我成為被情人的眼淚澆灌而成的雙生花妖的一個。”

“我叫夕顏,另一株叫朝顏。”

“因為有情人的眼淚澆灌著,我們用一百五十年便修煉成了人形。我們說好一輩子不分開,守護著王城的紫星樹。”

“紫星花是月光沐浴的而開的花朵,十六年前的仲秋夜,我貪玩趁著朝顏練功時跑出樹身。其實像我這種小花妖離開樹身是很危險的,遇見邪惡的精怪很容易被吃掉。那是我第一次見花婆婆,她在巷子里賣涼粉,那引人垂涎的香味一下子就吸引了我。”

“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也不清楚,因為醒來后發現自己喪失了所有的法力變成了一個軟綿綿的嬰兒。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朝顏,以人類的身份活了十六年,我一直在尋找原因,所以沒事便跑去花婆婆的攤子上吃涼粉,希望有一天能有人給我答案。”

這如水的涼夜,紫星花的香味若隱若現。天闕仰頭望著紫星樹上已經漸漸泛出紫色的花蕾。

他聽月影大人說過,為胎死腹中的亡嬰續命,施術者會將亡嬰的魂魄封印在心臟里,精怪的元神將身體養大,而后魂魄會蘇醒將虛弱的元神排斥出體外。

那麼夕顏就必死無疑。

「這個世上死去的人死去了,不過是一捧黃土,被感情羈絆著,如同作繭自縛般痛苦著的,卻都是活著的人。」

夜深人靜,七皇子府的廚房里還忙亂成一團。冬蓮殿下的寢院里不停的送進食物,不多會兒便送出來空盤。院子里熱鬧非凡,奇怪的是大門口卻沒見有任何賓客進來。最近府中發生的奇怪的事不止一件,下人們都有點見怪不怪。

夏蘭冬蓮招呼著一只綠色的小桃樹妖說:“就把府上當自己家不要客氣,多吃點。”

小樹妖羞得滿面通紅,旁邊四個圍成一圈搓麻將的牡丹花妖掀著大腿披頭散發,完全沒傾國傾城的模樣,粗魯的喊著:“殿下真客氣啊,再拿酒來,今天姐妹們不醉不歸啦!”

夜游神殷勤的斟上酒,“嗚嗚”的表達親熱。兩頭麒麟門神則淚流滿面的啃著烤紅薯,土地神臉色臭得要命,一直沖朝顏使眼色:“喂喂,這個花心的家伙有什麼好喜歡的?”

朝顏嗤笑一聲說:“你大概是嫉妒冬蓮殿下把你土地廟里的美女妖怪都請到府上來了吧!我告訴你,這就叫魅力!”

夏蘭冬蓮抿唇一笑,那一低頭的溫柔讓花妖們看得直拍大腿。紫藤妖喝得紫色的小臉泛著菜色,一把將躲在旁邊生悶氣的天闕摟過來喊著:“還是這里好啊,美酒啊,美食啊,美男啊!我才不要回去面對那個老妖婆了,大家說對不對?!”

花妖們紛紛喊著:“不回去啦!”“那老妖婆拿我去給人續命我也不回去啦!”“嘿嘿,她想拿我們續命也得進得了七皇子府啊!”“對啊,對啊,天闕大人好美啊,為什麼我沒種在狐仙殿吶!”

土地神目光一冷,手中的幾張咒符飛出去,幾只花妖還沒回過神,就慘叫一聲消失在空氣里。只有始終在一邊不聲不響的小桃樹妖沒有被送出府,嚇得哭哭啼啼的藏到朝顏的身后。夜游神呼啦啦的飛走,諾大的屋子里頓時冷清下來。

“夕顏口中的花婆婆就是花妖們口中的老妖婆吧?”天闕瞪著土地神,“天青大人,是你抓住夕顏,讓花神帶夕顏回楚府囚禁起來的。這麼說,你為了賺錢,竟然和花神一起做些違背神德的事。”

“神德?”土地神笑起來,“我天青從來就沒有那東西呢!”

“你讓花神把夕顏放出來,否則,否則……”

“否則便殺了我嗎?”土地神用手安撫著身邊的麒麟門神,面如冠玉的臉上露出一絲悲傷,“若顧及神德,土地廟沒有香火,我便會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巡夜的夜游神會餓死,麒麟門神變成石頭,土地干旱,樹木枯死,還未成形的小精怪會扛不住而死去……”

“這關夕顏什麼事?”天闕不自覺的惱怒。

“雙生的紫星花妖是王城最強大的花妖,所謂花神就是用自己的元神來養育這方土地的花精。原本花神是個神界數一數二的美人,可是鳳鳴王城的紫星花妖不過長成了百余年,她便衰老得不成樣子。若夕顏和朝顏不死,這方土地的花神就會被她們姐妹吃掉,那麼剩下的精怪怎麼辦呢?他們太弱小沒有神靈守護很容易便夭折。”

天闕說不出話來,因為月影大人也教過他,我們總要做出不讓自己后悔的選擇,而且是對的選擇。

“喪失一點神德,犧牲少數來保全大多數,這種事不是我們都會做的麼?”土地神笑起來,“如果犧牲的不是夕顏的話,那麼你也會覺得我做的沒錯吧?況且那日闖上冬蓮殿下擂臺的就是這個朝顏,你也會殺了她保全紫國的繁榮安定吧?”

夏蘭冬蓮斂了笑容,穩穩的端起茶杯,這樣算是默認了。

一對雙生紫星花妖,竟然是被命運擺弄于此。

朝顏滿不在乎的呶呶嘴,審視著夏蘭冬蓮和狐仙天闕的眼神都帶了點輕蔑,冷笑說:“一個神子,一個狐仙,一個土地神,果真每個都是為大局著想的好神明。自從夕顏失蹤,我感受不到她的元神。我夜晚不敢出來,怕遇見強大的精怪,白天冒著元氣透支的危險去處找夕顏。兩年前我找到她,她長得跟我一模一樣,我只能蒙面偷偷的去看她。我怕夕顏已經忘記了我,那麼我這張臉一定會嚇壞她的。這個世上真正愛著夕顏的,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天闕突然想起三百年前浣衣女臨死前的憐憫的眼神,天闕太可憐了,太可憐了。

這個世上死去的人就死去了,不過是一捧黃土,被感情羈絆著,如同作繭自縛般痛苦著的,卻都是活著的人。

與其是一個人痛苦,那不如大家一起都痛苦好了!

倚在竹榻上朝顏的身子突然彈起來,痛苦的掙扎著,臉上擠滿了汗水:“救……救救夕顏……救夕顏……”

「她甚至為了一株雙生紫星樹,要耗盡自己全部的心神。這樣的花神一定是很害怕,也很寂寞的。」  

整條朱雀大街都陷入了一片火海,紫星樹葉燃燒的異香溢滿了王城的每個角落。街上擠滿了救火的人,樹枝噼里啪啦的聲音像極了痛哭的呻吟聲。土地神,天闕和夏蘭冬蓮趕到那株雙生紫星樹下,燃燒的樹葉猶如火球般往下落,土地神喃喃著:“不好,花神已經不管楚家小姐的死活了,她是想殺掉夕顏和朝顏。”

天闕化成銀狐沖出火海,有人認出來它來驚叫著:“這不是楚家大小姐家倒插門的銀狐嗎?”

此時楚府也亂成一團,夜半侍女本來想去熄滅了小姐院里的燈籠,剛進院子就看見小姐聲色凄厲的在地上打滾。楚府忙請來了大夫,誰知大夫一觸摸到夕顏的脈搏便嚇得面色慘白,慘叫著往外跑。

楚將軍氣急敗壞的揪住大夫的領子,那大夫哆哆嗦嗦的說著:“脈搏都沒了,身子也都涼了,也不喘氣了,還跟活著似的睜著眼睛,令千金是詐尸啊!快去請個道士驅邪吧!活人管不了死人的事情啊!”

夕顏看多了父親哭的表情。

雖然是個男人,又是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卻動不動就流淚,倒也是個可愛的中年人。這次父親似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僅他那個從來沒見過面的女兒不會回來了,連這個元神是花妖的女兒也不會再回來了。

那悲傷的表情到底是給夕顏的,還是給那個楚家大小姐的呢。

父親吼著身邊的侍女:“去巷子里找那個擺涼粉攤子的花婆婆,快點去!快去啊!夕顏還有救!”

侍女恨不得快點離開這個半死不活的小姐,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父女二人。父親像是有點怕似的,坐在遠處的凳子上手足無措的哭。

“爹,不用再找花婆婆了,她不會來的。”夕顏看著疼愛自己十六年的人那麼難過,也有些心酸,“其實并不是花婆婆把我抓回來的,土地神本來是想保護我的,是我自己要回來的。因為我有一件事想問爹。”

父親惴惴不安的望過來,有點羞愧的低下頭:“夕顏,你是花妖,你不知道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好好的,錢也好,就算命也好,什麼代價都不在乎的。”

“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想過把我當作你真正的女兒,有沒有真心想疼愛我呢?”夕顏想知道這個答案所以回來了,為了這個答案愿意將生命延續給那個真正的楚夕顏。父親呆呆了看了夕顏半晌,這又低下頭逃避似的說,“我、我只想讓我女兒回來……”

夕顏沒再多問,沉重地垂下眼皮。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身體飄了起來,整個人解脫似的一直往上漂浮。所有的聲音都化成微弱的風聲,鼻翼間全部都是紫星樹葉的熏香味,烈火焚燒的疼痛還是持續著。這個身體里面的魂魄死了,所以身體也死了。夕顏透明的元神遠離軀殼。

她曾經以為假如自己有消失的那天,那麼她最想見的人一定就是朝顏,可是,她腦海里全部都是那個花癡狐貍的影子。

假如她問他,你是不是真心愛我?那花癡狐貍一定會用力的點頭說,天闕最愛夕顏。

即使是假的也好。

“你笑什麼?”嚴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夕顏睜開眼睛,她像一粒透明的種子落在柔軟的花瓣上。面前是個無可挑剔的美人,烏發如云,眉目含情,精致如斯的面容上卻冷淡得不似個活人。

“花婆婆……不,應該叫花神才對。”夕顏小小的身體坐在花瓣上忍不住責備說,“你只燒了我的那株就可以恢復原狀,為什麼還要燒掉朝顏?而且楚家小姐也是無辜的,你連幾天都等不了麼?”

花神正忙著做涼粉,挽起袖子露出兩條鮮藕似的粉臂,步驟很熟練,調料的香味依舊引人垂涎。她冷哼一聲說:“就算我不燒了她,夏蘭冬蓮也一樣會殺了她,這根本就沒差,而且她也少傷心一點罷了。”

“不會的,冬蓮殿下不會殺她的。朝顏沒到這里,說明她的元神還沒出體,那麼就是還沒死。冬蓮殿下一定會救她的,天青大人也會救她的。其實他們只是嘴上說說,其實根本都做不到。”夕顏笑起來,“即使我爹說只想要他的女兒回來,可是那悲傷的表情根本就騙不了人。”

夕顏曾經最放松的時候,就是在巷子里吃一碗涼粉。賣涼粉的花婆婆常常不理人,也沒什麼好臉色,所以生意冷淡得要命。可是每次收拾碗筷時,看見一點粉皮都不剩的碗,她的表情便如微風吹皺的湖水般柔和,一瞬間就隱去了。

用自己的元神來養育這方土地的花精,所有的花精卻都怕她,討厭她的嚴厲。她甚至為了一株雙生紫星樹,要耗盡自己全部的心神。

這樣的花神一定是很害怕,也很寂寞的。

一株綠色的小桃花妖走進來稟報說:“花神娘娘,狐仙殿的天闕大人和土地神在外面求見。”

花神極淡的笑了笑說:“讓他們進來吧。”

「天闕,別忘記我,夕顏不會讓天闕寂寞的,因為夕顏也最愛天闕了。」

花神沒有自己的府邸,不過是城中一片荒蕪的宅子,種滿了各種花。各種花妖們進進出出,知道花神好安靜,便乖乖的不敢造次,一點都沒有在七皇子府和土地廟的放肆。

天闕的眼睛總是汪著一股晶瑩的水,見了夕顏小得碰一下就要碎掉的樣子眼圈都紅了。天闕以為自己忘記了憎恨的感覺,他恨不得將花神一口咬死,呼嚕著鼻子冷冷的盯著美艷無雙的女人。

“天闕,你別這樣,花婆婆她沒有錯。”

花神調涼粉的手顫抖了一下,不露痕跡的將一碗涼粉送到土地神面前,面上蕩漾起一陣春風。兩人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默契,一舉一動異常契合。這或許就是花神習慣性沉默的原因,因為懂得你的人,根本不需要任何語言。

“她不該拿你去給人續命,不該放火燒你,她應該保護你的,這是花神的職責。”天闕胡亂著哭著,“如果說不要報仇這樣的話,你就省省吧,都要死了不要裝什麼瀟灑,也不要說我惹人煩!我愛你有錯嗎?我愛你不行嗎?”

夕顏忍不住伸手接住天闕掉下來的一滴眼淚,滾燙的,為情所傷的眼淚。她本就是情人淚澆灌而成的花妖,于是因為這滴淚暫時擁有了身體。天闕哭個不停像個小孩子一樣,夕顏這才明白為什麼人有那麼多的貪欲。她忍不住用力的擁抱住天闕說:“天闕,你一定恨人為什麼那麼自私對吧!我現在才明白,如果不自私一點的話,怎麼能幸福呢?花婆婆和你們不一樣,你們知道顧全大局,可是顧全了別人留下自己怎麼辦呢?”

“不要講大道理。”天闕用力的抱住她,“我不想知道了,沒有你,我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啊?”

“天闕,別忘記我,夕顏不會讓天闕寂寞的,因為夕顏也最愛天闕了。”

——天闕的懷中懵然一空,空氣中只殘留著極淡的紫星花香,聲音的余韻似乎還留在耳際,如同一個未完成的夢境。

——夕顏,你給的最后的愛,夠我活一萬年了。

「紫星花的花語是,幸福的回憶。所以我們一定可以重遇,然后自私的幸福著。」

每年仲秋都有其他國家的王公貴族去紫國的王城,看那深深淺淺的紫色云霧籠罩著王城。鳳鳴王城的朱雀大街失火的事情傳遍了各國,本來準備動身的富人紛紛放棄行程,畢竟少了朱雀大街,王城便少了一半的風景。

這場火災給團圓的仲秋似乎蒙上了一層陰影。

巷子里的涼粉攤子還在擺著,因為攤主變成了個美人,生意明顯的好起來,但是美人從不笑,只有見到那個油嘴滑舌的美公子才會有低眉順眼的模樣。尤其是仲秋那日,美人忙不過來,那美公子便挽起袖子幫忙,像對幸福的小夫妻。

入夜后,一輪圓月掛在樹梢,未出閣的姑娘們挽著花籃去狐仙殿祈福求姻緣,家家戶戶門口點了紅燭,一派喜慶祥和。朱雀大街上門可羅雀,人們都去了有花看的玄武大街。那棵人人都知道的雙生紫星樹下久久地站著一個白衣銀發的少年,他望著頭頂焦黑的樹干,像從地獄里伸出來的手掌。

夕顏,我要怎麼才能繼續愛你?一滴眼淚滑過臉頰落在腳下的土地上,銀發少年的背影看起來那麼悲傷。

從朱雀大街經過的百姓都看見了這麼奇異的一幕——原本黑壓壓的兩排紫星樹,懵然蘇醒般長出綠芽,淡青花蕾爭先恐后的擠出來,花朵怒放的瞬間吹來一陣清風,深深淺淺的紫色煙云升騰在王城上空,花瓣飄下來撲滿了整條街,如絢麗的花毯。

花神吃了一驚,望著頭頂的紫星花,好像聽見那個少女歡快的說,今年,我們再一起看紫星花吧。

那棵雙生紫星樹其中一個樹干卻依舊是黑色的,沒有生長的跡象,好像真的是燒死了。可是這花到底是為誰開的呢?天闕摸著漆黑的樹干,似乎感覺到溫柔的生命在涌動。

夕顏不會讓天闕寂寞的,因為夕顏最愛天闕了!

這是夕顏的約定嗎?那麼,天闕忍不住微笑起來,將臉貼在樹干上輕聲說:“那麼我等你一百年,然后我們再一起看紫星花吧。”

紫星花的花語是,幸福的回憶。所以我們一定可以重遇,然后自私的幸福著。

他們毫無迷惘的這樣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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