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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總統特朗普八字

解夢佬
美國總統特朗普八字

✪ 巴頓·蓋爾曼|《大西洋月刊》資深調查記者

顧崢(譯) | 北京大學

陳思翰(譯) | 中國人民大學

劉文娟(校) |《文化縱橫》新媒體部

【導讀】美國國會山騷亂事件一周年之際,2022年美國中期選舉也逐漸臨近,特朗普及其團隊的動作開始頻繁起來,而民主黨方面也發起攻勢。近期,拜登發表講話,指責特朗普當時煽動了“一起武裝叛亂”。而本文作者、資深調查記者巴頓·蓋爾曼(Barton Gellman)強調:對美國政治的所有謹慎樂觀態度都是危險的,特朗普從“暴亂”中獲得許多力量并正將其擴大化,很可能在2024年真正“暴力奪取”選舉結果。

作者強調,特朗普當初雖敗,卻成功說服了他的支持者,讓很多人相信2020年美國大選結果不公,拜登的總統位置才是“篡奪”而來。通過對國會山事件的反復重述,特朗普已在共和黨內建立自己的“暴亂”敘事,把參與事件的極端分子塑造成受害者。這一年里,舉著“選舉公正”的旗號,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已有計劃地清洗了黨內反對派,也通過恐嚇、騷擾等手段,讓黨內中立派紛紛離職。作者認為,特朗普支持者的公開言論越來越激進,而他的法律團隊則十分清醒地吸取之前訴訟失敗的教訓,正謀劃合憲審查訴訟。在某些州,他們已通過州議會取消了選舉管理機構的權力,這意味著他們可以自帶裁判下場,而屆時來自最高法院的制約力量很可能不足。

作者認為,拜登已認識到問題,不再是“誰可以投票”而是“誰有權計票”,但對問題的嚴重性和危險程度明顯預計不足。他呼吁,面對特朗普的非正當手段,拜登應動用總統權威開展斗爭。

本文原載《大西洋月刊》網站,由“法意觀天下”公眾號編譯中文版并首發,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諸君思考。

美國總統特朗普八字

(來源: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22/01/january-6-insurrection-trump-coup-2024-election/620843/)

2024倒計時:特朗普的下一場政變已經開始

▍ 密謀推翻2024選舉結果

嚴格意義上講,推翻2024年總統大選結果的圖謀算不上是一場政變。因為推翻大選更多依靠顛覆性政治權謀而非赤裸裸的暴力,盡管二者均有用武之地。到那時,如果陰謀得逞,美國選民投下的選票將無法決定2024年的總統寶座,數以千計乃至數百萬張選票將為此被廢棄。成王敗寇,一舉顛覆,失敗者反將被認證為當選總統。

美國民主正在走向終結。圖謀不軌的人正在精心策劃,一有可乘之機他們就會行動。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我們至今還不清楚有什麼人或用什麼方式能捍衛我們的憲法秩序,甚至也不清楚誰會嘗試。無論是民主黨人還是泛民主者(Democrats, big and small D),表現得好像并不相信威脅是真實存在的。他們中的一些人,包括拜登(Joe Biden)總統,已經在言辭上有所警告,但他們的注意力仍未集中。他們正鑄成大錯。

加州大學爾灣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Irvine)的法律和政治學教授理查德·哈森(Richard L. Hasen)在10月下旬告訴我:“美國民主已經步入險境。”哈森為自己的明智而自豪。就在一年前,他還告誡我不要危言聳聽。現在,他卻在實事求是地談論美國政體的終結。“我們面臨嚴重的風險,我們所熟知的美國民主將在2024年走向終結,”他說,“但我們并沒有采取緊急行動。”

一年多來,在共和黨領袖的默許和明示下,各州共和黨人一直在構建一套竊取選舉結果的制度(building an apparatus of election theft)。亞利桑那、德克薩斯、佐治亞、賓夕法尼亞、威斯康星、密歇根等州的民選官員研究了唐納德·特朗普推翻2020年大選的運動。他們注意到了其失敗之處,并已經采取針對性措施以避免重蹈覆轍。其中一些州已經重新制定法規,用黨派控制的方式來決定哪些選票要計票或丟棄,哪些結果要認證或拒絕。他們正在驅逐或剝奪去年11月拒絕參與密謀的選舉官員的權力,目的是用支持特朗普主張的一派來取代他們。他們正在精心論證州議員推翻選民投票結果的合法性。

作為一切的前提基礎,特朗普和他的政黨說服了數量驚人的美國人,讓他們相信美國民主的基本運作已然腐朽,而選舉舞弊的指控是真實的,只有竊取選舉結果才能挫敗他們贏得大選。既然暴政已經篡奪了他們的政府,那麼暴力就是合法的反抗。

任何共和黨人都可能從這些陰謀中受益,但我們不妨直白一些:不出意外的話,唐納德·特朗普將獲得2024年共和黨總統提名。共和黨在他的控制下,沒有黨內對手能打破現狀,甚至也很少有人會嘗試。政治之外的不利因素——比如被起訴,或者商業上的災難性轉折——也不會阻止特朗普競選。如果有什麼影響的話,那就是讓他的權力意志變本加厲。

美國總統特朗普八字

(拜登在最新講話中指責特朗普,截圖自“參考消息”)

▍ 塑造暴亂敘事

隨著1月6日國會暴亂事件一周年的臨近(譯注:2021年1月6日,在國會清點總統大選選舉人票期間,特朗普支持者暴力沖擊國會),調查人員仍在溯源這場洗劫國會大廈、迫使國會議員四處逃命的暴動。那天“進京勤王”的暴亂事件,是一系列連貫計劃中的重要一環,只是當時不為人知。現在回想起來,暴亂像是早有預謀。

即使失敗了,特朗普也獲得了力量加持,如果他需要的話,可以在2024年11月5日投票結束后第二次試圖奪取政權。當然,事實情況可能有所不同——畢竟,他已不再掌握行政部門,他曾試圖在第一次政變中爭取行政部門的支持,但大多以失敗告終。然而,在更重要的方面,權力的天平正在朝他傾斜。

特朗普成功在共和黨中塑造了關于暴亂的敘事。暴亂事件帶來的直接沖擊,曾一度導致一些資深共和黨人與他決裂,但隨著2022年中期選舉臨近,共和黨內的態度發生微妙變化,近乎一致讓步于特朗普的行為。一年前,幾乎沒有人,當然我也沒有,預測到特朗普會迫使全黨向“彌天大謊”俯首聽命,并將暴亂者重塑為殉道者(譯注:2021年5月3日,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發聲明說2020大選將永遠被稱為是“Big Lie”)。今天,為數不多的共和黨內持不同政見者被驅逐出局。“2人倒下,8人前進!”特朗普對眾議員亞當·金辛格(Adam Kinzinger)宣布退休感到幸災樂禍。金辛格是投票支持第二次彈劾特朗普的10名眾議院共和黨人之一。

特朗普重新掌控了他的政黨,方式是煽動怒火。數千萬美國人通過他制造的滾滾黑煙感知這個世界。他最深層的力量源泉是共和黨選民的強烈不滿:他們認為自己失去了白宮,也正在失去他們的國家,被原本沒有正當理由掌握政權的外來勢力所控制。這不是一個流動或松散的群體。特朗普建立了美國百年來的第一場大規模政治運動,這些人準備通過任何必要的手段,包括流血,為其事業而戰。

理查德·帕特森現年61歲,曾經是紐約消防局的隊長,他違規穿著全套舊制服,來到國會大廈前。他告訴我,他是為一項緊急事件而來的,“佩洛西的政治犯”,被不公正地關進了監獄。

帕特森說的是1月6日入侵國會大廈后被刑事指控的男男女女。他根本不贊成“暴亂”這個詞。

1月6日,帕特森不在華盛頓,但他精通這套由說謊者和社交媒體上網絡噴子散布的修正主義敘事。他逐字逐句地了解這些故事,關于“一·六事件”以及針對特朗普選舉舞弊的故事。他的想法值得研究,因為他和數百萬和他想法一樣的美國人,是特朗普操縱下屆選舉的主要力量來源。如果服用足夠劑量的“真相血清”(a sufficient dose of truth serum),大多數共和黨政客可能會承認拜登在2020年贏得了選舉,但大量的特朗普支持者毫不動搖,他們自欺欺人、假裝不然。像其他很多人一樣,帕特森雖竭力分析洶涌流動的政治信息,但卻失敗了。他的失敗讓他幾乎總是接受特朗普所闡述的世界觀。

“我們絕不會讓2020年11月3日就此翻篇的,”他說,這個混蛋是舞弊選舉上位的,全世界都知道,這個蹲在白宮里的裝模作樣、老態龍鐘、事業腐敗的混蛋,根本沒有贏得8100萬張選票。”

看來他掌握很多證據。然而,他只需計算選票便可。他說:“記錄顯示,我們有1.41億人在11月3日登記投票。在1.41億張選票中,特朗普獲得了7400萬張選票。剩下6700萬票是拜登的,再多就沒有了,那這1400萬張選票從何而來?”

▍ 誰在響應特朗普的暴力動員?

羅伯特·帕普(Robert A. Pape)是一位在政治暴力研究方面資歷頗深的專家。他表示,1月6日的事件,讓他想起斯洛博丹·米洛舍維奇(Slobodan Milošević)。

米洛舍維奇將前南斯拉夫的穆斯林比作六個世紀前奴役塞爾維亞人的奧斯曼帝國人。他煽動了多年的種族滅絕戰爭,摧毀了建立多族裔民主的希望,將塞爾維亞人塑造成抵抗穆斯林對“歐洲文化、宗教和整個歐洲社會”的攻擊的捍衛者。

帕普認為米洛舍維奇和特朗普有本質上的相似之處——那就是對狂熱的支持者提出煽動性宣言。

帕普說:“他在1989年的演講中主張,科索沃和整個前南斯拉夫的穆斯林本質上正在對塞爾維亞人進行種族滅絕。的確,他本人沒有用‘替換’(replace)這個詞,但與當今美國人用的詞實質含義一樣。”

帕普指的是一種被稱為“大替換”(the Great Replacement)的理論。“大替換”一詞本身起源于歐洲。但這一理論可以追溯到美國的重建時期,是種族主義修辭的晚近形態。替換理論認為,一只看不見的手(通常被想象成猶太人)正在鼓勵非白人移民的入侵和非白人公民的崛起,以便從歐洲血統的基督教白人手中奪取政權,最終鳩占鵲巢。

特朗普不時借用“替換”這一經典修辭。他在1月6日的講話比往常更有章法,不是那種離題萬里、思路未盡的發言。

“我們的國家長期處于圍困之中,遠遠超過了這四年,你們才是真正的人民。”

“你們是這個國家的建立者。”

“我們戰斗。我們拼命戰斗!如果你不拼命戰斗,你的國家將不復存在。”

和米洛舍維奇一樣,特朗普嫻熟地運用了三個經典的暴力動員主題:“一是美國的生活方式正岌岌可危。二是國家的命運正處于關鍵時刻。三是只有真正勇敢的愛國者,才能拯救這個國家。”

看著“大替換”的口號如何在特朗普的支持者中產生共鳴,帕普及其同事懷疑,1月6日的流血事件預示的可能不僅是美國政治的一個異常時刻。他們認為,美國學界現有的對極端暴力事件的研究框架,可能不足以解釋正在發生的事情。

拜登政府在6月發布了一項新的國土安全戰略,將對國會大廈的襲擊描述為“國內暴力極端分子”(domestic violent extremists)的產物,并援引了一份情報評估,稱此類極端分子發動的襲擊主要來自個體或小團伙。帕普和他的同事懷疑這是否反映了“一·六事件”的真實情況。他們想系統地回答兩個基本問題:從人口統計學角度看,叛亂者是誰?是什麼政治信仰激勵著他們和他們的同情者?

在芝加哥以南半小時車程的地方,帕普的三居室房子成為了一個包括七名專業研究人員的線上科研小組總部,并得到了24名芝加哥大學本科生的支持。CPOST的研究人員收集了法庭文件、公共記錄和新聞報道,編寫了一份叛亂分子的團體檔案。

“首先引起我們注意的是他們的年齡,”帕普說。在世界各地,暴力分子的年齡通常在20多歲到30歲之間。在1月6日的暴亂人群中,他們的年齡中位數為41.8歲,這是極為反常的。

其次,經濟地位也存在異常。在過去的十年里,被聯邦調查局(FBI)逮捕的暴力極端分子中有四分之一是失業的。但是,在1月6日被襲擊的反叛分子中,只有7%的人沒有工作,其中一半以上的人是白領或個體工商戶。有醫生、建筑師、一位谷歌外勤業務專員、一家營銷公司的首席執行官、一位國務院官員。“美國上一次出現中產階級白人參與暴力活動,還是在20世紀20年代,第二次三K黨(KKK)的擴張”。

然而,總的來說,這些暴亂分子并不隸屬于已知的極端組織。其中幾十人確實與“驕傲男孩”(Proud Boys)、“守誓者”(Oath Keepers)或“百分之三者”(Three Percenters)三個民兵組織有聯系,但更多的人(七分之六)與這些組織沒有任何聯系。

芝加哥大學歷史學者、《白人至上主義解析》(A Field Guide to White Supremacy)的聯合主編凱瑟琳·畢魯(Kathleen Belew)也表示,暴亂者中只有少數與極端組織有關聯,但這不足為奇。“1月6日暴亂事件本身并不是一場為了造成大規模傷亡的襲擊,而是一次旨在召集普羅大眾的動員活動。對于特朗普的激進支持者……我認為這只是一次抗議活動,直到后來才釀成了更大的事件。”

帕普團隊根據暴亂分子的家鄉繪制了地圖,并進行統計分析,以便理解他們的行為模式,得出的結果也是違反直覺的:沖擊國會大廈的暴亂分子更可能來自于2020年大選中拜登獲勝的縣,而非特朗普獲勝的縣。事實上,特朗普在一個縣的得票率越高,當地出現暴亂分子的概率就越低。同樣,越偏遠的縣,暴亂分子就越少。研究人員提出了一個假設:暴亂分子或許更有可能來自白人家庭收入下降的縣。但事實卻并非如此,家庭收入的影響并不顯著。

研究者只發現一個有意義的相關性: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暴亂分子更可能來自白人人口比例正在下降的縣。2015年至2019年,一個縣的非西班牙裔白人比例每下降一個百分點,暴亂分子來自該縣的可能性就增加25%。這個相關性是顯著的,在每個州都能成立。

特朗普和他的一些最直言不諱的盟友,特別是Fox新聞的塔克·卡爾森(Tucker Carlson),提醒支持者要擔心有色人種會取代他們。根據最新的人口普查預測,2045年美國白人將成為少數族裔。暴亂分子眼睜睜地看見自己的主體人口地位日漸式微。

CPOST團隊今年6月發起一項新的民意調查,尋找肯定“使用武力讓特朗普重登總統寶座是正當理由”的人。

民意調查專家通常認為,受訪者較少支持這種冒犯性語言。這次情況正好相反:觀點語言越極端,支持觀點的受訪者越多。在6月的結果中,略高于8%的人認為拜登是非法的,為了讓特朗普重返白宮,暴力行為是合理的。相當于2100萬美國成年人。公共宗教研究所(Public Religion Research Institute) 11月1日進行的一項調查發現,更大比例(12%)的美國人認為,特朗普的選舉勝利的結果被竊取了,而且“真正的美國愛國者可能不得不訴諸暴力來拯救我們的國家”。

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增長?帕普認為,或許只是特朗普的支持者喜歡更嚴厲的措辭,但也不能排除在第一次和第二次調查之間“激進群體態度變得強硬的可能性”。這兩種解釋都令人不安。后者“更令人擔憂,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通常認為激情會逐漸冷卻,事實卻與之相反。”

在CPOST的民意調查中,只有一項聲明在2100萬堅定的暴亂分子(committed insurrectionists)中贏得了壓倒性的支持,幾乎三分之二的人認可“我們國家的非裔美國人或西班牙裔人最終將比白人擁有更多的權利。”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數據:相信“大替換”理論的受訪者,無論他們對其他任何事情的看法如何,較之不相信的人,支持暴力推翻現有總統的概率要高出四倍。

帕普認為,堅定的暴亂分子是真正的危險分子。他們當中的民兵成員并不多,但超過四分之一的人表示,國家需要像“守誓者”和“驕傲男孩”這樣的組織。他們中三分之一的人擁有槍支,15%的人曾在軍隊服役。所有人都熟悉互聯網,很容易形成組織力量。

“這真的是一場新的政治暴力群眾運動”,帕普將其比作20世紀60年代末的北愛爾蘭獨立運動。他說:“1968年,北愛爾蘭13%的天主教徒表示,為愛爾蘭民族主義而使用武力是合理的”,“愛爾蘭共和軍在那之后不久就成立了,當時只有幾百名成員。”隨之而來的是數十年的血腥暴力。在最初的幾年里,13%的支持率已經足夠維持一場運動了。

帕普說:“正是社會的支持為暴力披上了合法外衣——這麼說吧,你可以將其稱之為一種合法性授權,它為一個更小、更堅定的團體的暴力行為提供了正當性。我非常擔心這種情況會再次發生。”

在抗議活動中出售旗幟的格雷戈里·杜納(Gregory Dooner),1月6日也在國會大廈外。他說:暴力的政治沖突是不可避免的,因為特朗普的反對者“想要在美國發生真正的戰爭。這就是他們想要的。”他還加上了一句“百分之三者”民兵組織的口號:“當暴政成為法律時,反抗就是義務。”他表示,《獨立宣言》就是這麼說的,講的是英王喬治三世。如果今天認真看待這個口號,它是在呼吁一場針對美國政府的解放戰爭。

在特朗普的總統任期內,有關他的一場長期辯論最終歸結為:他是威脅還是小丑?是對共和國的威脅,還是沒有真正機會打破民主束縛的獨裁鬧劇主角?許多觀察家反對這種二分法——例如,評論家安德魯·沙利文(Andrew Sullivan)形容這位前總統“既滑稽又極其危險”。但在11月3日到總統就職日的過渡期內,政治共識起初傾向于這只是鬧劇,畢竟拜登已經贏了。

▍2024:更大的危機

《紐約時報》作家羅斯·多塞特(Ross Douthat)對即將到來的總統選舉保持謹慎樂觀。他寫道,存在違規操作的風險,但“特朗普在2024年將不再擁有他在2020年享有但未能以任何形式有效利用的總統權力,無論是法律上還是實際意義上”,“除非你承認,特朗普在白宮之外無法有效地利用他擁有的權力,否則你無法評估他推翻選舉的潛力。”

這是對一年前那場政變意義的嚴重誤讀,也是對2024年威脅的危險低估,2024年的威脅比2020年更大,而不是更小。

誠然,特朗普試圖為“彌天大謊”行使他作為三軍統帥和首席行政長官的權力,但他失敗了。不過,特朗普并不需要以執政工具來破壞選舉機器,而是作為普通公民的特朗普——作為訴訟當事人、候選人、占主導地位的政黨領袖、天才的煽動者和宣傳大軍的指揮官——發動了這場叛亂,并將權力的和平移交推向失敗邊緣。

一年以來,在控制下一屆選舉計票的戰爭中,幾乎每一個戰場——州議會、州選舉當局、法院、國會和共和黨機構——特朗普的地位都有增無減。

要理解今天面臨的威脅,必須清楚知道在2020年大選后發生了什麼,現在仍在發生什麼。特朗普試圖全盤廢除選舉結果,然后將其逆轉。在2020年,隨著關鍵節點上節節失利——各州的單獨認證,12月14日的選舉人團會議——特朗普手里的牌變得越來越無力,但他從始至終都在有策略地打牌。我們對“一·六事件”了解得越多,就越能清晰地得出結論,那就是暴亂僅僅是這場精心構思的選舉謀略的最后一步棋,只是陰謀的冰山一角,這場陰謀為2024年提供了范本。

在網上普遍報道11月7日的選舉為拜登獲勝后,特朗普團隊幾乎每一步行動的戰略目標都是誘導拜登獲勝州的共和黨立法機構操縱選舉結果,任命特朗普為選舉人。所有其他行動——在法庭、州選舉小組、司法部和副總統辦公室——都旨在助力實現這一目標。

選舉人票是總統競選中的通貨,而根據憲法,州立法者控制著選舉人的任命規則。憲法第二條規定,各州應“按照其立法機關規定的方式”任命選舉人。自19世紀以來,各州都將選擇權讓給了選民,自動認證在民選中支持獲勝者的選舉人,但在2000年的“布什訴戈爾案”(Bush v. Gore)中,最高法院確認,州“可以收回任命選舉人的權力”。但是,從未有法院說過,一個州可以在其公民已經投票后這樣做,而這正是特朗普計劃的核心。

每一種竊取最終選舉結果的方式,都要求至少三個州的共和黨立法機構否認選舉結果,并換上特朗普的總統選舉人。單這一點也不能確保特朗普的勝利。國會將不得不在計算選票時接受替代選舉人,而最高法院可能會有發言權。但若沒有州立法機構從中作梗,特朗普就完全沒有辦法推翻選民的意見。

特朗普需要38張選舉人票才能扭轉拜登的勝利,37張選舉人票才能平局并把競爭推到眾議院。盡管特朗普在選舉后期即興發揮,舉棋不定,但他從未忘記這一目標。他和他的團隊專注于從亞利桑那州(11張)、佐治亞州(16張)、密歇根州(16張)、內華達州(6張)、賓夕法尼亞州(20張)和威斯康星州(10張)的79張選舉人票中獲得所需的票數。

特朗普在戰術上遭遇了許多挫折。他和他的辯護律師在向法院提出的65起針對選舉結果的訴訟中輸掉了64起,其中許多訴訟確實表現得滑稽而無能。他對政府官員的恐嚇,雖然最后也失敗了。特朗普費勁力氣迫使共和黨選區縣市當局拒絕底特律的選舉點票結果,但為時已晚(他們試圖在計票結果發生后撤回“贊成”票,但沒有成功),密歇根州驗票委員會中至關重要的共和黨人亞倫·范·蘭格維德,頂住了特朗普阻止全州選舉結果認證的壓力。喬治亞州政府秘書長的布拉德·拉芬斯伯格在兩次重新計票確認拜登獲勝后,拒絕了總統要求為特朗普“找到”11780張選票的請求。喬治亞州和亞利桑那州的兩名共和黨州長簽署了確認拜登勝選的文件;后者甚至拒接特朗普打來的電話。代理司法部長否決了特朗普用下屬杰弗里·克拉克取代他的計劃。克拉克準備致信佐治亞州參眾兩院,建議他們重新考慮該州的選舉結果。

只要特朗普的這些努力有任何一項成功,他就能給共和黨州議員一個可信的理由:一次成功可能會導致一連串的成功。特朗普利用法官、縣委員會、州官員,甚至他自己的司法部,作為他最終目標的墊腳石:搖擺州的共和黨議員。除了他們,沒人能給特朗普他想要的東西。

即使這些努力以失敗告終,特朗普團隊也取得了一些關鍵而持久的成就,他們說服了數千萬憤怒的支持者,包括11月社會宗教研究所(PRRI)民調數據顯示68%支持共和黨的選民認為,特朗普選舉勝利的結果被拜登竊取了。

美國此前從未發生過如此對民主失去信心的情況:就連內戰前的南部邦聯也承認了林肯的當選,正是因為他們認為自己輸了大選,才宣布脫離聯邦。讓拜登的勝利失去合法性,對特朗普來說是一場戰略性的勝利——抹黑拜登的彌天大謊成為了選民的動力,這些選民控制著共和黨議員的命運,而特朗普的命運掌握在各州議員們的手中。

▍ 特朗普的困難

即便如此,1月6日之前數天發生的三大戰略性失敗,仍令特朗普進退維谷。

首先,盡管特朗普在虛構“投票舞弊”時,獲得了州議員們廣泛的口頭支持,實際上卻少有人愿意采取激進的行動,否認本州公民投票結果的效力。雖然面臨巨大壓力,六個發生爭議的州均未將選舉人替換為特朗普所需的人馬,至多是在國會做好計票準備后,部分州議員私下表示要“撤回”支持拜登的選舉人。

特朗普的第二項戰略失敗在國會,亦即通常而言進行儀式性計票的程序環節。由于州議會并未響應,特朗普團隊情急中只得作困獸之斗,即安排這六個州的共和黨人自封“選舉人”并向參議院遞交支持特朗普的“選票”。特朗普需要國會參眾兩院都認可這些偽造選舉人,并批準他勝選總統,雖然共和黨只控制了參議院,但特朗普至少可以借此制造計票僵局。不過問題在于,愿意支持這一計劃的共和黨參議員寥寥可數。

第三項戰略失敗則是特朗普本人縱然百般期望,還是無法讓副手彭斯成為同謀。按照規則,時任副總統彭斯負責主持參眾兩院聯席的計票環節。在當年一月初的一份備忘錄中,特朗普的法律顧問伊斯曼(John Eastman)表示,有“非常堅實的法律依據”說明,彭斯本人“親自計票,并有權對選舉人票提出質疑……國會的其他議員則只能旁觀”。換言之,伊斯曼認為,如果國會不愿為特朗普加冕,彭斯完全可以自便行事,即使他不愿如此,也完全可以不顧《選舉計票法》(Electoral Count Act)對時間限制的程序性規定,允許參議員科魯茲(Ted Cruz)等忠于特朗普的共和黨議員用冗長發言拖延計票,以便“制造僵局,為各州議會爭取時間”。

時間正是關鍵。特朗普的數位謀士,包括朱利安尼(Rudy Giuliani)在內,都向盟友聲稱,友好的州議會即將召開特別會議,決定撤換選舉人。當然,事實上特朗普的詭計從未順利推進至此,但朱利安尼表示,撤換選舉人將在“五到十日內”完成。不過,如果國會在1月6日就順利完成計票,撤換選舉人就為時已晚。

1月5日下午,鮑威爾向最高法院的阿利托大法官(Justice Samuel Alito)遞交了一份緊急動議。這份文書在1月6日進入了最高法院的訴訟程序。由于當天下午發生暴亂,此事并未成為媒體與公眾的關注焦點,至今仍然少為人知,但這場訴訟原本是特朗普爭取時間的首選方案。

阿利托是第五巡回法庭的法官,鮑威爾代表眾議員戈梅特(Louie Gohmert)訴請法院要求彭斯無視國會的法定職能,直接全權負責選舉人身份的核驗。鮑威爾在文書中寫道,副總統有“獨享的權威性和裁量權,能決定哪部分選舉人的投票有效,哪部分無效”,與之相悖的《選舉計票法》則是不合憲的。

鮑威爾并不期望阿利托法官即刻作出實質性判斷,而是請求法院緊急中止計票程序,并對其合憲性出具審查意見。如果阿利托準許了這項中止請求,選舉進程就將人為懸置,特朗普則如愿獲得在州議會安插羽翼所需的時間。

也是1月5日下午,特朗普的顧問班農坐在他的《戰情室》直播節目錄制間,透露出特朗普爭取時間的第二套方案。

班農表示,明日一戰,“各州議會是必爭之地”,因為“人民需要回到憲法的原初解釋”。目前的重要消息是:賓夕法尼亞州議會的共和黨領袖,盡管此前違抗特朗普的意愿,并未宣告拜登的勝利無效,此刻也已經在一封署名信上表示該州選舉結果“仍未經過州政府秘書長的批準。”(班農在此對節目觀眾數日以來在州議會議員家門口的駐點抗議行動表示感謝)。這封信交給了國會中的共和黨領袖,信中表示“請求延期認證選舉人團投票結果,以便我們遵循正當程序,保障選舉風清氣正”。

數周以來,朱利安尼相繼在多個州的所謂“選舉舞弊”聽證會上粉墨登場,這些州都是拜登險勝特朗普之處。班農得意地揚言:“在所有聽證會結束后,我們將最終推動一個州的議會改旗易幟”。特朗普團隊正是希望通過推動賓夕法尼亞的轉變,引發各州效仿。

與此同時,特朗普一派的人也以這封信為依據,主張推延法定的計票期限。科魯茲和數名黨羽以召開聽證會為由,要求進入10天的緊急狀態。

從多方面看,這都是缺乏法律依據的主張。雖然憲法規定各州議會有權任命選舉人,但這不意味著憲法允許各州議會在選舉人已在國會完成投票數周后將其“撤換”;即使不論時效,共和黨也不能通過寫一封信的方式撤換選舉人;不僅如此,法律學界通說也不認可州議會有權以任何方式在本州選民作出決定后替換選舉人,實質性修改選舉結果;并且,現行的《選舉計票法》并未提供緊急狀態或其他推遲選舉的規范依據。特朗普團隊借此大做文章,希望通過司法過程重新確定規則,或者借助時勢混淆和淡化制度細節。如果彭斯或參議院支持了特朗普的計謀,他們的確有可能制造出法律僵局,以便特朗普渾水摸魚,最終繼續據有權位。

除此之外,班農也明白,特朗普必須打斷1月6日下午1點開始的計票進程。如果彭斯沒有行動,阿利托法官也不愿配合,那麼,特朗普就需要有后備之策。

1月6日當天,得到信號的特朗普支持者沖進國會山,試圖以沖擊方式影響計票,以拖延時間。

然而終究事與愿違。次日一早,國會就完成了計票,隨后最高法院也駁回了他的請求。兩策皆失,萬念俱灰,鮑威爾此后表達了懊悔之情:沒有想到國會如此迅速地恢復運轉,令他的計策落空。

這場暴亂發生后的幾周內,共和黨人紛紛和特朗普劃清界限,自明立場。不過,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很久。

▍ 反轉敘事、清洗隊伍

暴亂之后的調查表明,國會山的監控系統從中午到傍晚,一共拍攝下14000小時的錄像。國會山的安保部門在其理事會的事后聲明中表示,錄像已經移交國會和聯邦調查局,但不希望將其面向社會公開,因為這些畫面不僅包含機密信息,同時也呈現出國會山內部構造的“脆弱性和安保漏洞”。

包括戈薩爾在內的許多保守派,據此認為拜登政府隱藏了“有利于暴亂者脫罪的證據”。戈薩爾在推特上表示,1月6日抗議者的罪責程度至多相當于“在非營業時間的雕塑館大廳里散步”。甚至,他在推特上毫無根據地說,“這場暴力是由聯邦調查局骨干力量煽動的”。

正是這個戈薩爾,在2021年的11月,推送了一個由手下人員制作的動畫。動畫描繪了他與另一位眾議員科特茲決斗的場景:他舉劍相向,一劍便斬斷了她的脖子。眾議院認為戈薩爾煽動對于同事的暴力行為,決定對其進行審查并剝奪其在委員會內的職務,毫無悔意的戈薩爾卻以開國元勛漢密爾頓自比(譯注:漢密爾頓死于與時任副總統博爾的決斗)。

也正是這個戈薩爾,近來兩次聲稱掌握關于操縱選舉的所謂秘密情報,他表示這個信息來自“中央情報局的反欺詐部門”,而事實上這個機構并不存在,還來自“安全情報交換部門”以及“國防部情報部門的內部人員”,這些人據說都曾監控選舉機器,也都打電話向他告知選舉舞弊的情況。

總結起來,戈薩爾之流的翻案言論如同訴訟中的“替代論證”,他們先后提出多個自相矛盾的主張:1月6日的事件是行使憲法第一修正案權利的和平行動;而后又承認它是暴力的,但暴力的部分來自極左組織和聯邦調查局安插的奸細;又或者,這些被起訴的暴力人員,其實是愛國者和蒙冤的政治犯。甚至,這些人自己就是未被披露的暴力行為的受害者。

翻案論群體的最有力論據是巴比特(Ashli Babbitt)的事跡。1月6日當天,她在試圖翻越一扇被砸開的玻璃門時,左肩中彈,當場死亡。槍擊發生在距離暴亂者幾乎偶遇彭斯的時刻大約半小時之后,此時場面其實更加危急,暴亂人群已經看見了自己的目標:聚集在演講大廳中的幾十位眾議員,宛若甕中之鱉。經過一番對強化玻璃的拳打腳踢,外加頭盔砸擊,安全門上出現了一個足以讓巴比特鉆過去的洞,隨后,警察在她鉆入時開槍。

這一槍是否正當合法,的確有待商榷。戈薩爾利用這一點,引導其支持者將巴比特追封為殉道者,正好,她當時身披一面特朗普旗幟。“究竟是誰殺害了阿什利·巴比特?”戈薩爾在眾議院5月的一次聽證會上質問道。而6月,他又在另一場聽證會上表示,這名警官“明顯是埋伏在旁,悄然靜候,然后毫無預警地殺害了她。”

由于開槍警官的身份最初未能確認,右翼圈子里開始流言四起,有人說這名警官是非裔,以致種族問題迅速進入了討論。

之后,翻案派對這一事件又有了新的闡釋,認為民主黨對這場起義冠以莫須有的罪名,意在容許垂簾聽政的“深層國家”(deep state)鎮壓愛國的美國人民。

特朗普本人則將“一·六事件”最終翻案成為一個政治象征性事件。他在10月的一份資金募集聲明中這樣寫道:“真正的暴亂在11月3日,也就是拜登宣稱當選的那一天,1月6日則是我們的反抗!”

時至今日,共和黨內已經很難找到敢于公開反對翻案言論的在任官員。隨著支持特朗普的保皇派日漸得勢,黨內的異議再無容身之處,共和黨已然淪為替前總統全力扭曲選舉制度的工具。任何敢有非議的共和黨員,只要看看懷俄明州共和黨高層切尼(Liz Cheney)近來是如何被排擠下臺,就明白謀逆之罪(lèse-majesté)的嚴重后果。

在2021年1月初,特朗普和他的法律顧問全力施壓彭斯。在要求他中止計票程序時,他們告訴彭斯,全國各州議會都萬事俱備,只待更換選舉人時機的東風之便。顯然,他們在說謊,但這的確是他們極力實現的圖謀。

作為彭斯的心腹謀士,馬克·肖特(Marc Short)不認為這是事實。“在各種形式的盡職調查中,無論是針對參議院多數黨領袖,還是眾議院少數黨領袖,我們都未發現更換選舉人團的企圖,也不存在其他挑戰計票程序的圖謀”,“特朗普或許能運用權術讓特定州議會中的一兩個議員聽命于他,但這斷然不可能是任何一個議會中得到普遍支持的主張。”

不過,前文所述賓夕法尼亞州議會的那封撤回信,說明了事實并非如肖特所言的那樣涇渭分明,千里之堤,可能漸潰于蟻穴。當然,即使如此,特朗普要求各州撤換選舉人并推戴他勝選的訴求,仍然極大逾越了常規政治的框架,以至于政壇暫時難以接受。

然而,一年過去,這種圖謀的難度在悄然下降。現在特朗普手里有了可供解說的先例,當同樣的事件再度發生時,卓越的律師團隊便可借此開道向前。最為重要的是,特朗普的支持者中復仇聲浪高漲,反對一切阻礙他意愿的人。滔滔群情之前,少有共和黨人敢于力抗狂瀾,許多人甚至借勢與之合流。

普林斯頓大學的歷史學者克魯斯認為,“1月6日的事,如果更換一批行政官員和法官,換上那些在黨內更加認同特朗普路線的人,結果將是不同的。”

從2020大選結束以來,特朗普的黨羽就開始有計劃地識別黨內反對派并將其連根鏟除。佐治亞州的拉芬斯伯格(Brad Raffensperger),當時拒絕“尋找”支持特朗普的多余選票,已經面臨該州黨部的審查、降職和褫奪權力,不再擔任選舉辦公室主任(chief election officer);密歇根州的蘭格韋德(Aaron Van Langevelde)當時認定了拜登勝選,如今已被逐出該州的游說委員會(Board of State Canvassers);亞利桑那州的杜西(Doug Ducey)州長,簽署了“確認拜登獲勝”的文書,而后特朗普也欽點前福克斯新聞常駐嘉賓雷克(Kari Lake)取代他的位置,并表示“相信她能夠恢復選舉的公正性,無論是過往的還是未來的”。未來的!這就是關鍵所在!雷克表示,她如果當選,不會讓拜登被認證的事情重演,甚至考慮重新審查2020大選的情況。毫無疑問,這一切都很異常。

在至少另外15個州,共和黨已經通過新的法案,將管理選舉的權力從州長和職業行政人員手中移交至議會。在顛倒黑白的宣傳旗幟下,以讓“選舉風清氣正”的名義,還有更多的州修改了法律,讓民主黨人的投票變得更加困難。與此同時,特朗普支持者的死亡威脅和騷擾,也使得中立派的選舉機構人員開始考慮退休。

52歲的努瑞丁(Vernetta Keith Nuriddin)6月從佐治亞州富爾頓縣(Fulton County)的選舉委員會離職。努瑞丁告訴我,她一直遭遇特朗普支持者的惡意郵件轟炸,有一封郵件甚至說:“你們這幫人都應該被公開處決……付費觀看”,還有一封郵件標題是“滴答……滴答……滴答”,內容則是“不會太久了”。努瑞丁表示,在2021年,她聽說了至少四個縣的選舉委員會同事辭職或不再續任的消息。

佐治亞州州長肯普(Brian Kemp)本人也由于認定拜登的勝選而受到特朗普打壓孤立,被迫在3月簽署通過了一項新法案,取消了各縣選舉管理機構的權力。現在,一個聽命于州議會、由共和黨控制的州委員會很可能全盤接管各縣的選舉事務,甚至是在富爾頓縣這樣以非裔居民和民主黨為主導的地區。在新規定下,州選舉委員會只要認為某個縣選舉委員會“不稱職”,便可以中止其工作,并派駐一名主管,主管則有權宣布選票的無效性。從此,特朗普隊不再需要抱怨對手的犯規動作,而是自帶裁判員出場。

努瑞丁表示,“下一步,最樂觀的圖景是這部法案被推翻,而最糟糕的情況則是聽任特朗普的陣營推翻州內的現任選舉主管人員。”

聯邦司法部已經起訴要求推翻佐治亞州法案的部分條款,但并未觸及共和黨掌控選舉機構的根本目標。按照總檢察官加蘭德(Merrick Garland)的說法,這起訴訟僅僅著眼于一些傳統的投票阻撓手段,審查法案中的規定是否旨在并足以對非裔選民造成障礙。這些手段包括直接禁止或以懲罰性賠償的方式限制代理投票,減少棄票箱使用,禁止向排隊的選民分發食物和水,都將導致民主黨支持者在佐治亞的投票更加困難。而加蘭德并未起訴的那些條款,真實功能在于讓共和黨人更容易篡改選舉結果,兩相對比,本末之別不言自明。

同時,即將到來的中期選舉可能進一步令局勢失衡。在2022年,有36個州進行州長選舉,其中賓夕法尼亞、威斯康星和密歇根都是總統大選的搖擺州,也是民主黨州長盡力阻擊共和黨議會否決拜登勝選、修改競選規則的州。目前看來,三個州的州長競爭仍然膠著,共和黨的競選人則是支持特朗普主張的一派。事實上,至少有七個州的共和黨候選人在競爭特朗普的州政府秘書長提名人選,目標直指2024總統大選。特朗普已經對其中三個來自搖擺州(亞利桑那、佐治亞和密歇根)的人表示青睞。

縱觀名單,特朗普的奪權班底成員似乎也沾染上了在任官員的語言暴力傾向。國會眾議員柏博特(Lauren Boebert)將“一·六事件”與1776年開國革命相提并論,堪薩斯州議會議員蘭德維爾(Brenda Landwehr)則將接種疫苗的要求比作納粹屠殺,種種死亡威脅都呈現出一種眾怒難犯、懲處公敵的語氣(無論針對民主黨還是共和黨人)。

為數眾多的右翼自媒體更是充滿血腥感。1月7日在Telegram上的一則評論表示,“國會別無他求,就是在乞求人民把他們全部吊死”,另一個人回復說,“任何認證一場舞弊選舉的人,都觸犯了叛國罪,應該死刑。”一周后,又出現一條“我們最后的陣地,就是一場內戰”,有人回應稱,“不需要再示威抗議了,那已經不夠了”。怒火熊熊,日漸熾烈,一年之后毫無熄滅之意。

在群體狂熱之中,特朗普的法律團隊卻在冷靜地謀劃如何應對一場合憲審查訴訟。在他們的規劃里,濫用共和黨在州級機關的優勢之后,2024大選的爭議訴訟可能最終會遞交到共和黨仍然占優的最高法院。同時,共和黨倡導“州議會自決”原則,強調各州權力機關可以“全權”決定選舉人的選派。由此推斷,各州議會將可以合法地廢棄自己所反感的選舉結果,而代之以另外的選舉人。

選舉是復雜的,選舉程序的組織者必須考慮數百個細節,從時間,地點到投票、計票和宣傳的具體方式,而這一切都并非議會的職權范圍所在。例如,一名縣選舉主任可以決定延長一個小時的選舉時間,以便補償斷電造成的中止;選區工作人員可以獨立判斷,幫助選民更正選票填寫上的技術缺陷;一位法官則可以判斷選舉法的具體條款是否符合州憲法的要求。

最高法院四位大法官阿利托(Alito)、戈薩奇(Neil Gorsuch)、卡瓦諾(Brett Kavanaugh)、托馬斯(Clarence Thomas)已經署名發布一項聲明,拒絕支持各州議會通過的違背基本選舉規則的法案。這些法官認為,根據美國憲法第二條,州議會有權決定任命選舉人的“方式”(manner),對這一條款不應做非民主的解釋。而特朗普最新任命的大法官巴雷特(Amy Coney Barrett)則對此保持緘默。

到這種爭議成為現實的時候,即特朗普再次要求共和黨控制的議會否認民主黨的勝選結果時,巴雷特的一票可能至關重要。州議會完全可能越權采取多種行動,這在現實中也已經司空見慣,議會濫權的隱憂已經埋下。而最高法院如果對此采取縱容態度,也將有一系列的法律手段為之張目,例如,法官可以宣布“未經授權”的投票程序所產結果無效,或者采取更為致命的方式:徹底否定各州民選結果,允許州議會任命選舉人。

特朗普其實并未倚重他那徒有其表的法律團隊,畢竟在2020大選里他們輸掉了幾乎所有訴訟。這種所謂的“州議會自決”的主張,其實得到聯邦主義者群體更廣泛的認同,也獲得了貝克豪斯(BakerHostetler)等頂尖律所的支持。一個涉及黑錢和壓制選舉,卻自稱“誠信選舉計劃”(Honest Elections Project)的組織,已經在法庭之友意見中表達了對此原則的支持。

“民主的底線要求,就是由公眾選舉決定政治領導者去留”,斯坦福大學法學院的選舉法專家伯西里(Nate Persily)這樣認為,“如果議會能夠凌駕于民選意見之上,這就顛覆了民主制度”。伯西里和哈森(Richard Hasen),以及其他選舉法學者,都擔心最高法院將采取一種不夠民主的立場,以致發生上述情況。

所謂“議會至上論”(legislative supremacy)并非虛構,一個明證便是許多現任共和黨官員已經開始公開談論此議題。例如,2021年2月,在美國廣播公司(ABC)的節目上,眾議院少數派黨鞭斯卡里斯(Steve Scalise)對拜登是否勝選的問題不予置評,但表示“一些州的選舉并未依法進行,這才是真正持續的爭議所在。”特朗普本人將這些言論融會貫通,告訴《華盛頓郵報》的記者,“按照憲法,一切選舉事務必須經由各州議會批準,而許多州并未依此執行。”

▍ 美國民主正面臨迫切危險

在種種破壞力量的圍攻之下,美國的民主正在面臨明顯且迫切的危險:在我們的兩黨體制下,只剩下一個黨還愿意接受輸掉選舉的結果,另一個則準備不惜一切代價,為奪取勝利而破壞民主制度賴以維系的基礎規則。

縱觀古今,民主制度也曾面臨類似的巨大壓力,人民則往往惑于流言而無所作為。如果美國的民主要經受住考驗,那麼守衛者必須挺身而出。

拜登,在2021年1月13日就職后,看來是明白自己的使命。他曾赴費城的國家憲法紀念中心,在巨幅的美國憲法序言下,他發表了一場關于民主制度的重要演講。

不過,他的言行似乎并未一以貫之。拜登在講話開篇準確指出,選舉權的核心問題已經發生轉變,不再是“誰有權投票”,而是“誰能夠計票”,一些“黨派的干將”,已經將手伸向了原本獨立的選舉機構。拜登強調,“對我而言,這很簡單,這就是顛覆選舉制度。他們支持敗選一方,因而他們想要拒斥選舉結果,不惜違背人民意志。拜登指出,要預防下次選舉的成果再被竊取,需要確保“每個人直接為特定選舉人投票,而特定選舉人直接為總統候選人投票”。如果“一位州議員表示‘我們不喜歡這些選舉人,我們要任命一批新的選舉人,將票投給其他人’”,“我們的民主,就將面臨美國內戰以來最嚴峻的挑戰,這并非夸大其詞。不是我在恐嚇你們,而是你們必須引起警醒。”

但在此后,盡管看見了遠方的危機,拜登似乎并未多加留意,仿佛他不是真正相信眼前的證據。除了空洞的口號“我們必須行動”之外,沒有其他的行動號召;拜登的應對措施也是短效的,與危機的嚴峻程度并不相稱。他以兩份法案表達了支持:《為人民服務法案》(For the People Act)和《劉易斯投票促進法案》(John Lewis Voting Rights Advancement Act),可惜在參議院就遭遇共和黨的拖延發言抵制,以至于無果而終。此外,拜登表示總檢察官會將司法部的選舉監察部門人員數量加倍,民權組織將“保持警惕”,副總統哈里斯將領導“一場全面的行動,向民眾普及投票法規的新變化,幫助他們登記投票,并確保投票結果的得出。”

接下來的最后一項舉措,充分說明拜登并未認識威脅的實質:“我們會邀請我們的共和黨朋友,在國會,在各州,在各大城市,在地方縣域,為了上帝,共同站出來,預防此類損害選舉制度和神圣選舉權利的事件再次發生。”

綜上所述,實施原本就不完善的法律、一廂情愿的新立法、保持警惕、加強宣傳,以及友好地請求共和黨人反對他們自己掌握的選舉系統……讓人瞠目結舌的是,拜登的演講中竟然只字未提針對“冗長發言”的改革措施,而這是選舉權立法的命門所在;他也沒有提出追究特朗普及其黨羽謀劃政變的法律責任。如前文所述,退休消防員帕特森說沒有人被追究暴亂的刑事責任,這麼看來,他并未說錯,不過問題正在于,為何無人被追究責任?司法部和聯邦調查局對暴亂中的馬前小卒窮追不舍,卻沒有公開證據說明他們嘗試起訴那些幕后謀主。所謂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未加懲罰的過往圖謀,終將成為日后動亂的預演。

在試圖顛覆一場自由選舉時,特朗普的行為逾越了所有人的預期。而眼下,他正在光天化日之下準備再度行動,并且,他的實力日漸強大:共和黨已經認識美國選舉制度的薄弱點,并有計劃地加以利用,他們受到數千萬心懷仇恨、信奉陰謀論、偏好暴力并拒絕失敗的特朗普支持者推動。這群帕普所言的“忠實暴亂者”,全副武裝,上下一心,在特朗普再度召喚時,也明白如何行動。2024年,民主將經受考驗。一位強有力且識時務的在任總統,在面臨如此挑戰時,必然要運用自己的總統權威進行迎戰。

拜登比我更明白,一位充分運用權力和資源的總統在應對挑戰時會做得怎樣,至少不是現在這樣。2022年的中期選舉和改劃選區,意味著共和黨進一步將搖擺州的議會把控于股掌之中。最高法院或許已經做好準備,容許這些議會獲得對總統選舉人近乎絕對的任命權。即使拜登如愿帶領民主黨奪回參眾兩院,選舉計數的權力仍然處于共和黨的絕對掌控之下。唐納德·特朗普,原本有機會光明正大地與拜登或其他民主黨候選人在2024公平對決,甚至取得勝利,但他似乎并無正道直行之意。

本文原載《大西洋月刊》,由“法意觀天下”公眾號編譯中文版并首發。 文章僅代表 作者本人觀點,歡迎分享,媒體轉載請聯系版權方。

美國總統特朗普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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